文 | 刘文君
01.
左千千六岁那年，在京郊偶遇锦衣华服的小屁孩薛承，并跟他结下了梁子。后来，每年薛承都会来找她报仇，然而每一次都被她教训得落荒而逃。直到这个月新皇登基，名讳被昭告天下，听到“薛承”两个字的时候，左千千腿脚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很快，朝廷下令从六部官员女眷中选秀女充盈后宫，左千千立刻收拾细软，准备逃到天边去。薛承当了皇帝，肯定会报复她，最恶毒的办法就是封她为妃，然后把她晾在冷宫里，想想她就觉得浑身发寒。
可左千千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来得及逃，就发现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随后，薛承一道圣旨降下，竟要她到后宫文书房当差。
大荥文书房的彤史只做两件事，就是敦促皇帝勤勉房事，并记录下皇帝临幸妃子的具体情况，包括日期、对象以及各种细节。此时，左千千翻着历任皇帝的房事记录，才扫了两眼，一张脸就红成了柿子。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天天写这种东西，以后还能不能嫁人了?薛承这人的心肠真歹毒!
迫不得已，她只能去询问总管太监能不能给她换个职位。对方冷冷一哼后笑了笑：“也可以，有个新进宫的小主脚奇臭无比，没有一个宫女愿意去当她的洗脚丫鬟，那就你去吧。”
几乎是眨眼间，左千千已经摆正了心态，道：“彤史这份工作挺适合我的，就不劳烦公公多做安排了。”
当晚晚饭前，左千千第一次来到御书房。她不情不愿地跪下，将脑袋垂下，呈上妃子名册：“皇上，不知今晚您临幸哪位小主?”
等了好一会，房间里都毫无动静。左千千偷偷抬头，就看到小榻之上，薛承侧卧着，衣领微微敞开，乌黑长发铺在床上。他的眼睛闭着，嘴角却略微弯起，面容俊美。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份发生转变的关系，左千千竟然觉得心慌意乱起来。
薛承微微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淡淡哼了声：“朕今晚留宿御书房。”
“好的，皇上。”左千千立刻领命，如狂风扫落叶般地退出了御书房，结果回头向首领太监禀告时就被狠狠地训了一顿。
左千千觉得自己冤死了：“明明是皇上说他要留宿御书房的。”
“皇上说留宿御书房，又没说不让人过去侍寝!你就不会问清楚吗?万一皇上就是在御书房才有兴致呢?”王公公指着她的鼻子道，“如果揣摩错了圣意，你跟我都担待不起。”
喜欢在御书房临幸妃子的皇帝，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皇帝吧?左千千觉得，她认识的薛承根本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认了错，记下了王公公的话。
左千千第二回去请安，薛承还是给出一样的回复，而她并没有立刻退下，而是非常恭敬地再次请示：“那么，皇上召哪位小主过来御书房侍寝呢?”
“朕今晚独自留宿御书房!”薛承稍微加重了一下语气，眉头微微蹙起。
此话听来虽然毫无问题，但是左千千已经挨过一次骂，难免要谨慎一点。而且她来御书房之前，王公公严厉地训示过，身为彤史必须以壮大皇室血脉为己任，要不遗余力地促进皇上与后宫互动。这一次，她务必要在薛承的房事本上画下红艳艳的一笔。
“奴婢明白了。不如这样，皇上先挑一个娘娘侍寝，侍寝完毕奴婢再让人把娘娘送回去，前后费不了一盏茶的时间，绝对不会打扰皇上休息。”
“一盏茶?你这是在质疑朕的能力?”薛承倏地拍了一下桌子，凌厉的目光戳了过来，左千千吓得浑身一抖。
“奴婢该死，奴婢不敢。”左千千完全不知道“一盏茶”这三个字哪里触怒薛承了，这是她在文书房看到的记录里啊。但是从薛承的语气听来，他非常不高兴。
御书房中死一般地沉寂，左千千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骨头发颤的声音。好一会，她才听到薛承恼怒的声音：“左千千，难道在你心里，朕就是这么一个随便的男人吗?”
说完这句话，薛承就让她滚出了御书房。
02.
左千千回想了一下，薛承确实不是个随便的男人。小时候，她带着闺密一起去殴打薛承，闺密却临阵倒戈，想用两颗糖果跟薛承交换一次拉手的机会，薛承果断拒绝了。他表示没有五颗糖果免谈，于是闺密只好伤心地放弃了。
所以，薛承这个理由极可能是出自真心的。他现在是真龙天子，当然不能随便宠幸一个女人。后宫佳丽虽然经过挑选，素质却参差不齐，若是他不小心翻了个相貌平庸、谈吐无趣的妃子侍寝，势必严重破坏兴致，长此以往，身体堪忧。
想通这一点，左千千立刻奔向后宫，费了几天时间将各个小主的兴趣爱好、特长、特点都记录下来，并且分门别类，进行优劣排序。她想这次，薛承断然没有理由拒绝了!
“启禀皇上，论美貌，英小主闭月羞花、胸大腰细、双腿修长，可谓后宫之冠;论琴棋书画，安小主一出，谁与争锋?论性格奔放，说话风趣，珍小主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
“你给我闭嘴!”薛承无情地打断了左千千的话。他翻着那本她精心编排的《后宫妃嫔手册》，脸色越来越阴沉。手册里头是后宫妃子的信息记录，事无巨细，还站在男人的角度分析了一下各个妃子的优劣，简直大公无私到了极点。
薛承心头火顿时噌噌冒了上来：“这几天你就在研究这个?”
左千千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明鉴，奴婢已经绞尽脑汁了。奴婢连宫门外的侍卫都做过调查，他们给奴婢提建议，说男人喜欢的女人无非有三种：漂亮的、有才的以及会服侍男人的。”
“哦?那你认为朕喜欢哪一种?”薛承忽然来了兴致。
左千千迟疑了一下，怯怯地回道：“漂亮的?”接收到薛承的目光，她又急忙改口，“啊不，有才的……啊不，个性奔放的!”最后，左千千抬起下巴英勇就义，“你把我砍了吧!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相识十几年，他就任由她生生欺负了十几年，现在，她竟然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薛承一颗心好像浸入冰水里一样，凉透了。
“很好，朕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薛承怒极反笑，“既然你说这三种都不错，今晚就一起安排了吧。”
左千千登时僵在原地。她认识的薛承不小心碰到她一根手指也会脸红，一朝成了皇帝，竟然打算一夜御三女!这个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皇上，你是认真的吗?”
“君无戏言!”
左千千心里一阵空虚，难道是她误会了吗?她一直以为薛承是棵纯情小白菜，可原来他是个花心大萝卜!
“皇上没有经验，为了龙体考虑，还是循序渐进吧。”左千千努力劝说，却被薛承瞪了一眼：“你怎知朕没有经验?速去安排。”
于是，这个晚上，英小主、安小主和珍小主被齐齐宣进了皇帝寝殿，这简直是大荥国史无前例的一次侍寝。薛承的房事本上终于可以写下第一个记录了，而且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左千千坐在文书房里，提起笔，却迟迟落不下去。明明晚饭后还被王公公表扬了一番，说她刚上任就为皇室开枝散叶立下汗马功劳，但她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想到现在薛承被三个女人包围着，寝殿内莺歌燕语，她整个脑子就有些混乱。
“一定是我已经进入为人臣子的角色了。”左千千自我总结，“皇上日理万机，晚上还这么操劳，我担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
自我劝慰以后，左千千失眠一夜，挨到天快亮，立刻赶去薛承寝殿。中途遇上几个夜间巡逻的侍卫，左千千打听了一下，才知昨晚薛承的寝殿彻夜没有熄灯。
到了门口，三位小主从里头走出来，个个一脸疲惫。左千千急忙上前询问：“几位小主昨晚睡得好吗?”
三位小主白了她一眼，异口同声道：“睡个屁，一夜没合眼。”
03.
皇上竟如此神勇!
左千千落寞地站在寝殿外等了片刻才进门呈上侍寝记录给薛承过目。薛承躺在床上，神情倦怠，随意地挥了挥手：“放一边吧，我先睡会，晚点再看。”
左千千只能默默退下，想了想，又转到御膳房，命御厨给薛承炖个补肾补力的汤送过去，这才折回文书房睡觉。谁知她躺下没一会就被人拎了起来，说是皇帝召见她。
薛承正对着一盅补汤在发呆，见她来了，转过头，道：“左千千，这是你让人给我炖的?”
定是薛承感受到她对他的关心，打算重重赏赐她吧?左千千立刻凑过去：“是啊，皇上，这是奴婢特意让御厨给您炖的。”
“十全大补汤。”薛承咬牙切齿地开口，“你是希望朕今晚再多宠幸几个妃子?”
左千千本来只是担心他身体透支，所以帮他补一补，不过他这么一说，她就顺势站在彤史的立场上表达了一下看法：“皇上身为一国之主，肩负为皇家延续血脉的重任，当然要多临幸后宫众妃嫔。不过皇上也要注意保重身体，累了就多喝点补汤。”
薛承冷着脸把那盅汤推到她面前：“你把它喝了。”
“可是皇上，这是特意为您……”
“让你喝就喝!”
薛承当了皇帝以后，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左千千端起汤来，有些犹豫道：“皇上，这汤女人喝应该没问题吧?”
薛承默不作声，只是用紧紧地盯着她，她只能咬牙把汤给喝了。接下来半个月，每一天她去薛承的寝殿请示，他桌子上都有一盅补汤等着她。
只有左千千才知道个中苦楚。她要是体虚还好，问题是她平时身体就倍棒，现在天天补，心火越来越旺盛，最近几个晚上都没法睡觉了，一躺下去就浑身燥热，好不容易睡着，也是连连做梦。
这天去御书房，左千千终于鼓起勇气拒绝道：“皇上，能不能收回赏赐?奴婢不想再喝补汤了。”
薛承正在看书，闻言淡淡开口：“为什么?”
左千千怔住，总不能告诉薛承她最近每晚都梦见他，还跟他在梦里卿卿我我，天雷勾动地火吧?这可是以下犯上啊。于是她机智地将梦里的主角换了个人：“可是皇上，最近喝了这汤，我老是梦见以前住在隔壁的林少爷。”
薛承手一松，书本差点掉下来。他忍住不悦：“哦?那你都梦见什么了?”
左千千有些不好意思：“不说行不行?”
“不说就继续喝。”
“呜呜，奴婢梦见他来找我打架，打着打着奴婢就和他抱了起来，滚到了草地上。然后，他摸了摸奴婢的脸，说奴婢漂亮，要娶奴婢为妻……”左千千一边回忆着梦里的内容，一边偷偷瞄薛承。主角就在面前，她登时整张脸都热了起来。
“岂有此理!”她还没说完，薛承已经站起来，怒骂道，“好大的胆子!”然后他大步流星跨出了御书房。她愣在原地，她只是做了个梦，皇上不用这么震怒吧?
几天后，左将军入宫看望女儿，顺便八卦了一下京城中的事情。
“你还记得你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林许之吧?”左将军问。左千千点了点头，就听到左将军长叹一声：“也不知他到底走了什么霉运，好端端在家坐着，忽然冲进来一伙贼匪，二话不说就将他掳走了，为首的那个男人还说他细皮嫩肉，正适合当压寨夫人。可惜你爹我当时没在家，要不然他们敢那么猖狂?”
左千千为小伙伴担忧的同时，又觉得奇怪，这事情怎么来得如此突然?
04.
自从有了让皇上“夜御三女”的辉煌战绩后，左千千许久没能成功游说薛承再次临幸后宫。王公公越来越没有耐性，近来，想把她发配去洗脚的冲动也逐渐强烈。
于是，左千千决定去向宫里的老姑姑请教如何挑起皇帝的兴致。姑姑们各抒己见，最后，左千千选择了一个前人实践过的效果比较好的法子，那就是给薛承安排一场宴会，找几个漂亮的小主出来跳段香艳点的舞蹈，激起他的性致。
正好几天后是皇帝生辰，宫中准备举办晚宴，左千千立刻跟几位能歌善舞的小主商量了一下，每天抓紧排练。左千千还特意请尚衣局为小主们设计了性感的舞衣，裸背、露肩、高开叉，女人看了都心痒痒，更别说男人了。
左千千觉得，她再立一功指日可待，这么想想，她连去御书房的时候都忍不住在偷笑。
“左千千，你笑什么?”薛承觉得这丫头最近极为诡异，每天都来得挺晚，也不像以前那样对他死缠烂打，似乎对侍寝这件事不再关心。
“没什么没什么。”左千千赶紧收起笑容，“皇上今晚翻牌子吗?”
薛承看也不看那本妃嫔手册：“今晚没空。”左千千立刻笑眯眯地告退，临走时步伐都显得特别轻快。薛承沉思了片刻，难不成，这丫头终于明白他的心意了?
很快就到了晚宴这天。左千千筹备许久，只待最后一击，正兴奋不已，冷不丁传来一个坏消息，说其中一个伴舞的宫女突然肠胃不适，上吐下泻，铁定是上不了场了。
关键时候竟然掉链子，左千千急得几乎要哭。不过她转念一想，只是伴舞，也妨碍不到小主的表现。她这些天陪着小主们练习，对舞步早已熟记于心，当即就换了衣服顶替上去。
宫乐一响，薛承就看到之前陪他打了一夜马吊的三个妃子登场，再扫一眼她们身上的衣服，顿时拳头一握，恨不得立刻把今晚宴会的负责人拖出来打三十大板--只有色令智昏的皇帝才会喜欢这种东西!
可是下一秒，他眼尖地在伴舞的一堆宫女里发现了左千千的身影。虽然她已经尽量垂首降低存在感，不过她步伐零乱，还时不时将水袖甩到别人身上，薛承很难不注意到她。
无法用言语形容，薛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瞬间就被点亮了。片刻之前的火冒三丈的心犹如有涓涓细流淌过，只留下甜美而轻快的宫乐声。
左千千还在卖力地跳着，丝毫没发现薛承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几位小主内心也是略忧伤，她们腰都快拗断了，皇上的目光到底飘到哪里去了?
一曲完毕，左千千累得满头大汗，才刚刚有时间瞄一下薛承的表情，就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什么情况?她千辛万苦排了这场舞，目的是让他发现几位小主的好吗?左千千赶紧换了个位置，躲到另一个伴舞宫女的身后。
只听见薛承语气中带着笑意：“跳得很好，下去以后个个有赏。”
左千千暗喜，脚步正往外挪的时候，就听见薛承的下一句话：“把最后那个伴舞的送到朕的寝宫。”
05.
王公公为皇家香火可谓操碎了心，一听皇上起了兴致，二话不说就命人将左千千逮住，沐浴熏香后，打包送进了薛承的寝殿。
被裹得动弹不得，躺在床上的时候，左千千还是没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差错?难道是薛承知悉了她的计划，气她设计他?就算这样，他也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惩罚她吧?
薛承进来后，左千千立刻主动求饶：“皇上，奴婢知错了，你饶了我吧。”
薛承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看她，眼底蕴含着深深的笑意：“左千千，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你想朕怎么宠幸你?”
什么鬼?左千千睁大了眼睛：“皇上，你是不是误会了?”
“朕怎么可能误会?为了引起朕的注意，你不惜混入伴舞的宫女里头。虽然你舞技拙劣、动作僵硬，毫无美感，不过朕非常欣赏你的勇气。”
遇到一个脑洞如此大的皇帝，左千千只差给他跪下了。她哭丧着一张脸道：“皇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朕?”薛承立刻沉下脸，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表情。
左千千愣了愣，把这个问题在心里滚了一滚。她不喜欢薛承吗?这个问题她从没想过，但潜意识让她无法说一个不字。何况，看薛承的脸色，如果她说不，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再三思虑之后，左千千怯怯地开口：“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薛承已经翻上了床，将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既然你也承认喜欢我，那我就不用再等了。”
他话音刚落，左千千就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压上自己的唇。她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但这感觉好像一点也不差。薛承在她唇边低喃，柔情似水：“左千千，这是我从小到大过得最愉快的一个生辰。”
理智告诉左千千，她再不反抗的话，薛承可能真的会把她当作生日礼物给吃了;但这些日子，她在梦里和薛承纠缠来纠缠去，每次都在关键时候打住，她一醒来就十分懊恼。现在梦境成真，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仰起了脑袋。
天亮的时候，左千千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薛承，瞬间脑子就清醒了。身为彤史，她不仅没有成功让皇帝临幸妃子，倒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薛承也醒了，手臂绕过去将她一带，顺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一会陪朕吃早餐。”然后便起身去早朝了。
左千千若无其事地把官服穿好，回到文书房当差。按规矩，皇帝临幸宫里任何女人，都须记录在案。然而握着那本侍寝记录册，左千千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她实在觍不下脸把自己的名字往上面写。想来想去，她决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王公公来传她去陪皇帝用餐的时候，对她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简直到了讨好的地步。左千千浑身一抖：“公公，你还是对我凶一点吧，我怕。”
“哪能啊?”王公公笑眯眯地道，“皇家开枝散叶的关键就在你身上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公公啊，一定都满足你。既然皇上看中了你，你务必要好好服侍皇上，争取早日怀上龙胎啊。”
左千千顿时脚步一停。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无法抗拒薛承，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她还没做好准备要嫁人，就算是嫁人，她也从没想过对象是薛承。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卑微。薛承拥有这么多妃子，她能分到他多少垂怜?一旦有了名分，她就会变得贪婪，还不如当作一场春梦。
到了御书房，一桌子早餐已经备好。左千千一看，全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顿时有些愣怔。
“过来!”薛承轻轻地叫她，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这一早，他忙了好几件事。先是命首领太监赶紧去草拟封号，又上了个早朝，下朝以后又折去御膳房，让御厨做了左千千喜欢吃的早点。
从前十几年，他和左千千约出来决斗的时候，常常打到一半，他就假装肚子饿，拉着她就近找客栈吃饭，然后吃完再打。到了后来，她不必说话，他就已经把她最喜欢的菜一一点出来。原以为，她再迟钝也应该明白他的心思，没想到，她每次还是毫不留情地揍他一顿，然后得意扬扬地让他下次再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薛承笑着想，他终究还是和她走到了一起。
他将那几个封号推到她面前：“挑一个你喜欢的。”
左千千迟疑了一小会，忽然站起来，朝地上一跪：“皇上，奴婢不敢。”
薛承只以为她是害羞，笑了笑，道：“你不是奴婢，我也从没想过要你当奴婢。起来吧。”
左千千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道：“可是我只想当一个奴婢。”
“你再说一遍!”薛承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千千咬了咬牙，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奴婢不想为妃。其实昨天晚上奴婢是临时代替受伤的宫女上阵，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奴婢对皇上从没有任何想法，请皇上放过奴婢吧。”
06.
守在御书房外的王公公好一会没有听见里头有声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想看看皇帝有何吩咐，谁知刚绕过帘子，就看见左千千跪在地上，满脸惶恐的样子，而皇上一张脸都是惨白的。
御书房被森森寒气笼罩住，王公公急忙又沿原路退了出去。片刻后，左千千出来了，脚步踉跄。王公公急忙进御书房，看见写着封号的那张条子被皇帝扔在地上，顿时心中了然。
他走过去请示皇帝：“皇上，文书房彤史的职位是否换一个人?”
薛承眉眼低垂，只望着那张奏折发呆，良久，轻轻道：“左将军膝下只有一女，朕体恤他爱女心切。自今日起，左千千不必留在宫中了。”
有好一会儿，王公公的脑子都无法转过弯来。昨夜宴会完毕的时候，皇上是那么高兴，俨然一副得到了全世界的样子，那时王公公才恍然大悟，当时选秀，皇上独独将左千千的名字从名单上剔除了，不是因为不喜欢她，恰恰是这个女子在他心中太重，他无法用权力强迫她。
可一瞬间，这个在皇上心中无比重要的女人就被赶出了宫。真是君心难测啊!
回家以后，每到傍晚，左千千就坐在自家的围墙上“思考人生”--此刻，彤史是不是已经到御书房了?薛承是不是已经挑了妃子侍寝?侍寝地点是在妃子寝宫还是在御书房，抑或是在薛承的寝殿?
听老爹讲在宫里听来的消息，文书房已经换了个新的彤史，办事效率还十分高，一日三次地去求皇帝翻牌子，天天将“雨露均沾”和“开枝散叶”挂在嘴边，简直是王公公嫡传弟子。估摸着不久以后，皇室就能添丁了。
左千千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她那天就不把话说那么重了，敷衍几句，说不定还能留在文书房当差，这样就可以时时看着他了。她虽然不想当妃子，但她也没说要离开皇宫啊!薛承那厮怎么就那么狠?他难道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她吗?
她这么想着，就听见隔壁林家传来欢呼声。林许之竟然被放回来了!左千千欣喜得很，赶紧翻下围墙去找他聊天，这一去，整个人都蒙了。
原来绑走林许之的根本不是贼匪，而是御林军。林许之这两个月被好吃好喝地关在皇家别院，一点也没受苦，薛承还去看望了一下他，对他殷殷垂询。
“皇上都问了你什么问题?”
“他问我喜不喜欢你，想不想娶你?”
“……那你怎么回答的?”
“怎么可能?我喜欢的压根不是你这种类型。”
左千千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招呼，林许之一边躲一边辩解：“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虽然不喜欢你，但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吗?”
左千千愣了愣：“谁?”
林许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不是到现在还看不出皇上喜欢你吧?”
左千千茫然地看着小伙伴，心跳开始怦怦加速。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林许之扶额崩溃：“就因为你做了个春梦，皇上就把我抓进别院，关了我两个月，这你都还不懂吗?这些日子在宫里，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左千千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她每次一说侍寝，薛承就大动肝火;她在宴会上为他跳了一支舞，薛承便说自己过了二十几年来最高兴的生辰;她说不想为妃，对他没有想法，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将她送出了宫。
原来，他喜欢她。她一直以为薛承让她进宫只是为了报复她，即便占有她的身子，也是一时贪欢。所以她就算当了妃子，也未必能得到他长久的宠爱。她错了，真是大错特错。那天，她跪在薛承面前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仰起脑袋却看到他一脸沉痛，那时她就该知道的。
可是现在，她还怎么有脸回去?
“林许之，你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我们成亲吧。”
07.
左将军要嫁女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左千千每天跟林许之在围墙上头会面，颇有花前月下的感觉。
“左千千，我要被你害死了。皇上现在肯定收到消息了，我的小命要交待在这了。”自从放出风声以后，林许之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御林军像上次一样闯进来，然后直接给他一刀。
左千千明显就淡定许多：“不要怕嘛，富贵险中求。万一我真的成功挽回薛承，你功不可没，从此就飞黄腾达啦。”
“万一皇上不来呢?”
左千千咬了咬牙：“那我们只好将错就错了。所以，你最好赶紧祈祷薛承出现。”
林许之一听就急了，于是拉着左千千上庙里烧高香去了。许是他不想娶左千千的决心感动了天地，他们刚烧完高香出来，就看到薛承微服站在面前。
林许之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皇……皇……”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出息!”左千千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转头迎向那张阴沉的脸，讪讪一笑，“皇上今天怎么有空出宫?是不是来给我们送贺礼的?”
话刚说完，她的手腕就被薛承抓住，整个人被扯了过去。
薛承喘着粗气，恨不得一口咬断她的脖子：“你倒是心急。朕刚放了你的心上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成婚了?”
“不是的，皇上……”林许之赶紧插话，被左千千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闭嘴。”
薛承嘲讽道：“在朕床上的时候，你不是还很主动吗?怎么，你没有告诉你的心上人，你已经是朕的人了吗?”
啥?林许之好像听见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好你个左千千，都跟皇上生米煮成熟饭了，就不能自己乖乖回宫吗，非要搞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老子不奉陪了!
想到这，林许之顿时演技爆发：“左千千，枉我对你一片真心，原来你竟一直在骗我。哼，我看错你了，你我的婚约还是取消吧。”
说完，林少爷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左千千一个人面对霸道大魔王。
左千千终于开始怂了：“皇上，你听我说，其实这件事……”
“朕没有耳聋，听得很清楚。”薛承打断她，眼底泛起一片水光，“左千千，你到底有没有心?十六年了，你以为凭我的身份，我会随便在一个人身上花十六年时间，就只为了小时候的一点过节吗?你以为凭我的身份，我放着一个后宫不管不顾，真的只是因为日理万机，没有空闲吗?你以为凭我的身份，我站在这里握着你的手，跟你说这些话，是理所当然的吗?”
薛承的眼眶红了起来，天子的骄傲却让他狠命克制，可惜嗓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逐渐变得喑哑：“你竟然敢嫁给林许之!你竟然……”
未出口的话被忽然凑上来的唇堵回了嘴里。薛承怔怔地站着，感觉到左千千的手搂住了自己的脖颈，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混入呼吸之中，让他心跳加速。只是一瞬，他已经反客为主，一把搂住她，将她压在墙壁上，狠狠地攻城略地。
片刻后，他才松开左千千，她已经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了。他注视着她，心中涌起狂喜，却又习惯性地压抑着，似乎不敢确信。
直到左千千整个身子扑进他的怀里，说：“谁说我没有心?我如果没有心，怎么会跟林许之演这场戏呢?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薛承有些不敢相信：“你并不喜欢林许之?”
“其实，我当初做的那些梦，男主角都是你。我是怕你降罪于我，才骗你说是林许之。”左千千这才说出真相，“薛承，我喜欢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就是因为喜欢你，怕自己会贪婪地想要完整的你，我才不敢答应你的册封。前面十六年是我负了你，接下来的十六年，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什么天子尊严，此刻都不重要了。
“十六年怎么够?”薛承低头吻她，“左千千，你欠我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