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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的永恒与永恒的陨落

来自撒哈拉的小矮人  · 简书  ·  · 2017-12-04 09:44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生命凝练为一段永恒的歌舞。这欲望有着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我与地坛》•史铁生


有那么一秒,我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种永生,那一秒很长,长到从我开始这样“以为"时一直要到我正"存在着的现在",而现在,这一秒就要终结了,这也意味着:我有限的永生马上就要归于毁灭,不可阻挡地陨落为一片苍白的永恒。

然后,一切的一切又将从下一秒开始,这一秒就要结束了,可是事实却是——它还没有结束,永恒没有,它的陨落的过程也没有。

在这仅有的一段永生中,我想要在毁灭来临前,再燃烧一次,即使我的未来终将是沉于黑暗的灰烬,即使沉默会占据一切,即使银色会吞噬所有的光,可,此刻,就在此刻,燃烧,纵情地燃烧依旧是我决不更改的执念。



我决定抛弃永生的原因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起的很早很早,拖着还没醒的皮囊,犹如围城里的丧尸,闷声不吭地便走到了操场,我记得自己坐在绿色的草坪上,满心倦怠地看着从东面慢慢爬上来的太阳——在一片黑色的建筑阴影之上,横梗着一整片猩红色的光,模糊着,也兀自膨胀着,看起来亲切而撩人,一点儿都不刺眼。

在我的周围,零零散散的跑步的人,一圈接着一圈就那么跑着,活生生地就像一颗一颗飞行的绿色植物,充满了生气——在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到一件事情: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可是我几乎在自己的脑子里就已经看到了太阳十几个小时后将要落下时的样子,还有,还有,再过四十分钟,顶多五十分钟,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听着不知名交响曲、笑起来就像阿芙罗蒂的姑娘便会一身汗地离开操场,去做她该做的事情,并且在刚才,就在我来时所经过的所有人,他们毫无例外在三个小时后都会消失在刚才我遇到他们的地方,然后在另外一个我不知名的地方、在同一个时间维度里平行着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就连现在正思索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我,在十个小时之后的下午,也会消失在这块草坪扎根的地方。

那一刻,那无与伦比却又残忍异常的一刻——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这样在自己的永生里跃迁在千万个截然不同又彼此隐隐联系的命运之中,悄无声息地体会着当时世界的一切:我知道,在大气层之上犹如深渊般的虚空里,几乎恒久地存在着一片无声的黑暗。这份黑暗,它被挡在天空蓝色的面具之后,如同那天早上猩红色的光芒,正无声无息地膨胀着,并不可逆转地在走向一片高贵的银色,走向最终的热寂。我还知道,当我被一个带点儿秋末微寒的清晨包围时,这个星球的每一寸空间也被无数个人与物的一天所包围,当我看到太阳由猩红色渐渐变为火色,当我从冷冽的拂晓流向温凉的薄暮时,有的人正行走在无边的暗夜,也有的人正看着慢慢远去的黄昏独自站立,还有的人正陷在自己荒诞而奇幻的梦里。

这一刻,当我把思绪艰难地从想象的磁场中抽离,坐在这片丝毫未有多大改变的草坪上时,我感受到了一些新的东西:我沉浸在一片沾些湿气的微寒里。我继续克制地想着——有的人,那些在我之外的另外一些人,也许正感受着炙热,或是突如其来的雨落,在另一些人之外的另一些人则什么都未曾感觉,他们睡着了,睡在千万个如同命运的幻梦里,并且正在忘记。

总有一些人正在忘记,我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因为这一刻,这一刻是我的永生,它即将归于幻灭。

我就那么坐着,看起来沉默不语,心里却兵荒马乱。

我就那么坐着,安安静静,观望着世界在那一刻的林林总总,等待着在灵魂深处一场突入袭来的海啸可以渐渐归于平息……



终结我魔怔的是从远处慢慢传来的漫漫钟声。

也就在那一刻,我的片刻永生倏而陷入了“终结”的境地:它终于不可避免地坠入了幻灭。

那个我——在混乱的时空间穿梭、像上帝一样注视凡间的我——突然被钟声猛猛地捶了一下,随后,异想中的荒诞世界在一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我感受到了莫大的沮丧,在沮丧外却又备受鼓舞。

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越过远处白色建筑的顶端,驱走了我身边的寒气:在下定决心起身之前,我还是像刚才一样,坐在阴冷褪去、温凉渐起的草坪上,一动不动,不知看着什么地方。

跑步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人开始变得多了起来,跑道像是一条干涸落幕、雨季初来的河流,人群就这样如水一般突然窜了初来。

我像一个去了很远很远地方的行客,困顿地眯着眼,早晨就这样过去了——我的那一刻已经变成了时间里的过去,而成为过去的那一刻还带走了我所有的惊奇、困惑、想象以及无法言说的空灵。

我的永生就是这样毁灭的,毁灭在了一声钟鸣之中。

下一秒,又是另一个世界的出现,而我就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什么也没考虑,就这样起身离开,不回头地走了进去……

我记得一句话——在《我与地坛》的结尾处,史铁生先生写道:“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段歌舞凝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于是,我们可以这样对着天地叩问:在命运这个不解的命题里,于微尘般的凡人而言,于我们而言,这如银火流星似的生命究竟是永恒的有限陨落,还是陨落的无限永恒?

我怎么能够知道答案,我既非神,也非上帝,既在存在,又在消亡,答案好像离我的灵魂很近,却又似乎很远。

在死之前,我需要时间懂,还必须作好终生不得“懂”的准备。

这样说来,似乎人的命运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悲剧——对,没有丝毫辩驳的余地——命运就是一种苍白却有力的悲剧:“苍白”在于它一直都在陨落着,并且毁灭、被瓦解的结局不可逆转;“有力”在于它有着可被证明为永恒的可能性,而且这份永恒必定存在。

无论苍白,还是有力,它都是一个悲剧——并且,这样的结论我们只能接受,不能辩驳。继而,在既定的、不可更改的悲剧之上,真正地去寻找、定义最纯粹的“幸福”。

如果说“必然的陨落”是我们命运的悲剧,那么,“等待被寻得的永恒”就是我们抗拒悲剧的唯一途径。

在这里,我想,我还是应该适可而止了,我能预感到再写下去,一切就都要变成灾难了。

在不息的宇宙、不解的时间面前,我们有着怎样的生命,大可忽略不计——因为卑微,所以敬畏。

但是,在每一段生命或优雅、或不堪起舞的命运里,在每一种卑微之中,每一个人间的姓名都将在陨落中化身永恒,并继续以永恒的身姿继续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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