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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粉乡愁

Le Flaneur  · 豆瓣  ·  · 2019-06-24 15:30

速食越南米粉

上个月无意中在淘宝上发现一款速食越南米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了一包尝尝,出乎意料地发现和家乡的米粉十分相似。在上海这边买到的新鲜河粉,都是比较宽而厚的,在我家乡这种宽而厚的河粉是用来做炒粉的,做汤粉的话则会用另外一种约半公分宽、比较薄的米粉。来上海后寻遍大街小巷而不得,在淘宝上也买过好几种沙河粉、泰国河粉等等回来尝试,但都差别很大,直到找到这款速食越南米粉,才终于又吃到小时候的美味。

我家在中越边境上,一侧靠着越南,另一侧靠着印度洋,我的民族也是京族(Kinh),我可以说是ethnically Vietnamese了,可惜我一句越南语也不会说,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吃饭”叫做“ăn cơm”(音:恩更)。我的家乡和越南只有一河之隔,当时我家住在六楼,从我的卧室窗户里望出去甚至能依稀看见越南。中国边境这边比较繁华热闹,而越南那边的河岸则是茂密的丛林,绵延的绿色和裸露的黄土中突兀地竖起一座金碧辉煌的赌场。中国边境这边的河岸上每隔50米就竖着一个警告牌,上书“中国公民前往越南赌博属于违法行为”。

卖青菜的越南小贩

每天早上越南小贩就挑着各种蔬菜和小吃渡过浅浅的界河来到对岸出售,太阳落山了再回去,也没有边防人员会去为难他们。卖小吃的越南小贩肩上挑着的担子传来阵阵异香,小时候的我总馋得口水直流,但我妈觉得不卫生,很少允许我吃。我吃过的只有两种,一种叫水籺,用大米制成,浓稠的米糊上撒一层类似梅菜、木耳和虾米的东西,上锅蒸熟后像切蛋糕一样切下来一块放进碗里,再浇上小贩自制的酸甜汤。

水籺(图片来自网络)

另一种是屈头蛋,即鸡蛋或鸭蛋在孵化过程中因各种原因停止孵化了,最终没有变成雏鸡或雏鸭,当地人把这种没有孵化成功的蛋叫做屈头蛋,煮熟后剥壳,撒上姜丝生菜,再浇上青柠汁和特制的汤水,又酸又辣十分开胃。屈头蛋里一般不会有看得出来的成形的小鸡,而还是和普通的蛋白蛋黄差不多,口感稍硬。我爱吃的其实是那又酸又辣的汤汁,即使浇在普通的鸡蛋上也一样美味。但有的人就是爱吃里面已经有成形小鸡的屈头蛋,据说能够补身子。有一次买了屈头蛋回来,蛋壳还没剥,想放进锅里加水稍微热一下再吃,结果再打开锅盖的时候,蛋壳已经破了,锅里有一只成形的小鸡。从此我再也没吃过屈头蛋了。

屈头蛋(图片来自网络)

除了小贩挑在肩上四处叫卖的小吃,最让我心心念念的还有家乡的米粉,应该是本地人在越南米粉的基础上改造而来的,越南米粉风味更加清新爽口,佐以豆芽、薄荷叶和青柠汁,我家乡的米粉则更加醇厚香浓,米粉泡在肉汤里,上面撒点葱花,再倒一勺卤牛腩或者一块炸猪脚,一般不配青菜,就是家乡最著名的牛腩粉和猪脚粉了。

猪脚粉

每天清晨路边的粉店早早地开张了,白色的水雾夹着香味从厨房飘出来。我家乡处在北回归线以南,严格来讲算是热带了,一年四季都很炎热,因此大部分餐馆都会在门口摆上塑料桌椅,支起油布挡雨遮阳,供客人露天吃饭。早上的粉店是最忙碌的,上班前吃一碗粉再惬意不过了。

牛腩粉

因为家乡毗邻越南,很多人靠走私fàn dú发了财,黑帮横行,一些房子甚至会在窗户上装防弹玻璃。但即使是凶神恶煞的黑帮老大也爱吃粉,有时会看见财大气粗的豪车停在油腻破旧的小粉摊前,车主坐在塑料小凳上吃得不亦乐乎,隔夜的雨水从油布的一角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在豪车引擎盖上。

照片左下角就是一家粉店;和越南一样,在我家乡摩托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到上海来上大学之后,我走街串巷吃过很多家广西风味的粉店,但没有任何一家和家乡的味道相似。不过也是意料之中,不要说万里之外的上海,出了我的家乡小镇,到广西别的城市去也很难吃到类似的米粉。广西流行的是螺蛳粉、桂林米粉,享誉全国,而我家乡那种中越混血的米粉出了小镇就再无人知晓。

后来和现在的老公刚认识的时候,他听说我是越南裔之后,带我去西贡妈妈吃了越南河粉。我发现这家店的河粉可以说是在上海能找到的和我家乡的米粉最相似的了,令我欣喜若狂,直到现在老公还笑我说我是因为一碗粉才嫁给他的。

现在老公也经常带我去吃越南河粉以解乡愁,但价格实在太贵,只能偶尔解解馋。小时候坐在破旧的塑料凳上,从越南老板手里接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猪脚粉,顺滑的米粉混着肉汤吸溜吸溜地进肚子里去,再用炸得金黄的猪脚蘸着越南鱼露吃;赤裸的胳膊搁在油腻的楠竹桌上,抬起来的时候带着黏腻感,有时候连苍蝇也会被黏在油污里。吃完结账,也只要几块钱,现在也许涨到二十几块了,但也远比上海动辄六七十块的越南河粉便宜得多。

有时候坐在西贡妈妈店里吃着河粉,我就忍不住觉得又气又好笑。我从小在穷乡僻壤街头吃着长大的米粉,几块钱就能填饱穷苦人民的胃。到了上海摇身一变,成为了时髦的“越法料理”,而且一定要叫“西贡”,不能叫“胡志明市”,胡志明听起来多土啊,西贡天然地就带着法国殖民时期的浪漫与哀愁,才能满足中产阶级对东南亚和殖民地的幻想。沾染了杜拉斯法式优雅的越南河粉,身价一下子蹿到了六七十块一碗,让我这个漂泊异乡的越南裔囊中羞涩。

这总是让我想起一位韩裔美国人的一条推特帖子,说她小时候刚移民到美国,带着妈妈做的午饭去学校吃,其他白人小朋友都嘲笑她的韩国泡菜有股恶心的味道,于是她午饭时间只好躲起来偷偷吃,甚至干脆不吃午饭以避免被同学嘲笑。等到她长大了,那些中产阶级白人们突然又决定韩国泡菜才是时下流行的时髦食物,认为发酵过的泡菜有助于促进肠胃蠕动。当年让她饱受霸凌欺辱的韩国泡菜,如今成了网红博主竞相追逐的热点。她的民族文化和乡愁就像当季时装一样被中产阶级穿在身上,过气之后就丢在一边,接着去追逐新的时尚风潮。

我第一次离开贫困落后的故乡,来到上海念大学的时候,总是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愧,为了遮掩普通话里的粤语口音而尽量避免说话,睡觉的时候用手捏着鼻梁睡,希望把鼻梁捏得挺拔一点,而不被人看出宽扁鼻子、短人中的东南亚面部特征。现在突然发现越南又洋气时髦起来了,“西贡”两个字里承担了已经西方化的中产阶级对东南亚的浪漫想象,被法国殖民的血泪史反而成为了异国风情的注脚。穷人劳工聊以慰藉辘辘饥肠的街头小吃,贴上“越法料理”的标签后身价大涨,令异乡游子望洋兴叹。

那天偶然买到的速食越南米粉,清汤寡水上飘着脱水保存的葱花,吃起来有很重的味精味,吃完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口渴难耐,需要大量喝水才能把血液里的味精排出去。但速食米粉三包才13.8块,比时髦的“越法料理”便宜太多,我又忍不住在淘宝上回购了一箱。

夜里梦见故乡,法国殖民者留下来的白色法式建筑上早已爬满青苔,白色的水雾夹着香味从油布蓬下飘出来,猪脚在油锅里逐渐变得金黄,捞出来放在撒了葱花的汤粉上,食客就坐在油腻黏人的楠竹桌前大快朵颐起来。醒来饥肠辘辘,摸进厨房里烧一壶热水,冲泡一碗廉价的速食米粉,用聊胜于无的人造味精填满乡愁。

家乡街头嬉闹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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