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馬手记

（五十一）

从记事到我十二岁随母亲落户农村，我的童年是在一座小县城度过的。

据史书记载，秦王朝灭掉六国之后，建立了大秦帝国。帝国下设四十一郡（相当于今天的省），郡下面又设若干县，而这县制，直到最近几十年的改革开放，一些县才被邻近的大都市吞噬掉，或是改成了所谓的地级市。而在此之前的两千多年，县城一直是中国大地，最小而完整的行政机构。

我童年生活的江宁县城，位于一个小山丘的脚下。虽然这座小山丘，只有海拔六十米，但正是因为有了它，我上幼儿园时，我家住的半山腰的平房，至今还在。

县城就在这座叫做东山南面的山脚下铺开。机关幼儿园，县委大院，食堂，小招待所，居民区，都紧挨在一片不大的区域。

再往南面，有一条柏油马路，向东通往县城下属的湖熟镇，向西折北去七、八公里，便是繁华的南京城。

县城几乎所有的商业设施，全都集中在这条几百米长的马路上。先看道路靠北的这一边，自西向东分别是:秦淮河畔的自来水厂，去南京城的公共汽车站，门前有两尊石狮子的县委大院；接着是邮局，理发店，一家布店，新华书店，县人民医院，然后是图书馆，一家兼卖早点的小饭店，紧挨着小饭店的，是整天供应一分钱一瓶开水的老虎灶，再向前越过一条南北走向的马路，是肉案。那时候的猪肉，柒角五分钱一斤。在肉案的马路对面，是县城唯一的人民银行。但那时的人民银行，却跟人民毫无关系。因为百分之九十的居民，是没有多余的钱存银行的，每到月底，家家户户都是捉襟见肘。从银行的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再向西折回看，首先是县城最高的楼房，四层的招待所；接着又是一家理发店，一个小饭店，过一个路口，是钟表修理店和自行车行；然后是食品水果店，最西边是县城唯一的浴室；那时候，如果是父亲带我去浴室洗澡，我们就会进一角四分钱一次的软物间。软物间洗完澡，不仅有热毛巾给你送上，还可以盖上毛巾被，在单人软坐床躺着休息一会儿。但如果跟年长我八岁的哥哥去浴室，我们只会去六分钱一次硬座通间。那里没有任何服务，每个人脱去的衣服，一个挨一个的堆放在沿墙一圈的木橙上。不过，最后去的地方，都是那冒着蒸汽，人影攒动的同一座浴池。

许多年之后，一部由姜武主演的《洗澡》影片，故事就取自我们儿时洗澡的那种公共浴池。

2020.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