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233号床专三千，我来惊人院已经3个月了。

最近院里有点奇怪。

平时，工作人员除了王某带领的保洁员，其他人很少进入我们的活动区。

可是最近，他们开始频繁干涉我们的生活。

比如我啃着辣条，就有人来把我脚底下的包装袋扫进垃圾桶；

我在走廊上抽烟，就会被工作人员呵斥；

我和几个老院友一起打牌，居然被全院通报。

上星期天我在通知栏前围观，一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挖着鼻孔，一字一顿地读道：

“专三干聚众赌博······”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是qiān，不是gàn。”

他回头看看我，鼻腔里深吸了一口气，找到一片草地。

像豌豆射手一样，把一坨黄绿相间的浓痰吐在一株花苗的叶子上，那特么是我种的。

他摸摸头发：“哟，多谢提醒。”

我摇摇头：“不用，我就是不喜欢别人把我的名字念错。”

我转身刚想走，“惊”字楼窗口忽然飘出几张纸，上面写着：

通  知

近期，我院将参与文明院区评比，希望各位体验者自觉遵守规定，一切务必井然有序。原本有序的请保持，无序的创造秩序也要保持。专家考察组还有两天到院，本次评比事关惊人院百年发展大计，有破坏本院文明形象的，永久剥夺出院资格。惊人院从来不缺能人，也不缺天才，我们将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最文明的院区。本次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惊人院所有。

2

《通知》一出来，老教授自然又在楼下三角区开了座谈会：

“这次考察，事关重大，与我们每一位院友息息相关。据说院长已通过系统授意临时院委会，对此次考察表示高度重视，并预祝获得好成绩。”

这时候，念错我名字的油头粉面开口了：

“好了好了，这些套话别说了，直接说怎么做吧。”

场面一度尴尬，老教授赶紧救场：

“咳咳，瞧我这老单位留下的后遗症。

“好吧，首先我们要展现出我们的文明，生活细节方面是肯定的，但这不明显，对考察帮助不大，领导很难注意到。”

底下人嚷嚷：“那怎么办？”

教授：“通知提到了秩序，秩序最好的体现就是排队，无论如何先把队排起来。”

惊人院的伙食很好，每个体验者都是单独点餐，送到房间用餐，用餐时间也是自己决定。

有人喜欢一天三餐加下午茶和夜宵；有人不吃夜宵，觉得不健康；有人不习惯吃早餐。

这样随性的伙食安排，大家都很满意。

然而为了体现秩序，我们决定在检查期间采用集体食堂模式。

每天排定四个用餐时间：早餐7：30、午餐12：00、晚餐18：00、夜宵21：30。

这个时间显然不能迎合所有的惊人院体验者。

3

院委会被我们的用心所感动，决定所有人的用餐方式照旧。只要求各位在规定用餐时间拿着碗到外面排排队。

老教授说，只有这么一个行为艺术是不足以糊弄考察组的。

于是我们决定这几天都停用自己在房间内的独卫，一起用一楼的公共厕所和公共浴室。

有人提出异议：“这样不是制造麻烦吗？”

边上的人白了他一眼：“不制造麻烦，怎么创造有秩序的效果？”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

“为了应对考察，有时候你不得不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牺牲。你知道我家乡吗，那是个全国森林覆盖率前三的省份，结果从缺水地区调来了一个领导，要求马路两边的树要‘一大三小’。我们马路边全是大树，硬生生是拔大树种小数，改成了‘一大三小’。”

傍晚，我端着脸盆和浴巾在一楼排队，所有的人都像是在进行一场仪式。

每个人脸上都绷着笑，却又假装严肃。

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明显已经洗过澡，头发都湿漉漉的，也在这里排队。

因为老教授说：“队排得越长，感官刺激越强烈，考察组点头的频率也会越高。”

4

日常交流我们也挖空脑子用尽了文明用语。

搁以前，在路上不小心碰到别人的肩膀，只需要说一句：“不好意思。”

对方微笑，或者回一句：“没关系。”

现在可不行，如果撞到别人肩膀，我会说：

“真不好意思我撞到您扛起祖国未来的肩膀了。”

对方：“哦，不，不是您的错，您明亮的眼睛已经看清了一切，是我那不听使唤的思绪，它飞走了，导致我没能及时避开您。”

我：“不，您怎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您高贵的品格让我觉得自己是粪堆里的屎壳郎。“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衷心地希望您能原谅我。”

对方：“千万别这么说，您是那样的绅士，被您触碰是我无尚的荣光，希望您的肩膀不至于在今夜感到不适。”

我：“您要这么说的话我简直不能让自己卑微的心脏继续跳下去，这绝对是我的过失，您再这么争的话就是在侮辱我了。”

对方：“千万别这样，那我就勉强承认是您的失误，但是我的内心非常坚定，绝对我错在先。再会，尊贵的绅士。”

我：“再见，我最敬仰的先生。”

5

专家考察组如期而至，带头的是一位约莫50岁的领导。

头顶早已荒无发烟，看起来精心准备的西装也盖不住他挺拔的啤酒肚。嘴角一颗黑痣，上面几根顽强的黑毛迎风飘扬。

他挺着沉重的肚子进来，那正是午饭时间，我们在房间里吃完饭，拿着空碗去一楼排队。没有人左顾右盼，也没有人移动，食堂里面也没有饭。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考察组在活动。

有人适时往地上吐口水，油头家伙像个看见骨头的哈士奇，扑上去用卫生纸接住。一连串动作像只在地上摩擦的滑板鞋，崭新的牛仔裤已经磨出破洞。他来不及拍掉灰尘，连忙把手上包着痰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很幸运，这一举动没有被领导的大肚子挡住。

他黑痣上的毛在风中抽搐了几下，转头对院内黄主任说：“这个病人，很文明，你们院应该树立榜样啊。”

黄主任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领导转个圈往别处走：“你知道，我们考察不是考察你们别的，我们就是看细节，比如刚才那位病人。虽然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但却让我记忆犹新，他的动作和表情啊，一看就是下意识的行为，否则不能接得这么快、准、狠。”

黄主任竖起大拇指：

“瞒不过您的眼睛啊，我们平时就是这样严格要求的。文明应该保持常态，年年抓文明，月月抓文明，日日抓文明，时时抓文明。”

领导点点头：“要我说，你们这个风气想要保持就要落实一个乌龟、一个王八。”

黄主任：“还请您说明白点，这话高深，实在是深。”

领导用手指指黄主任：

“小黄同志思想工作做得不到位啊，一个乌龟，就是务必搞清楚这块文明区域归谁管。一个王八就是，王子违反了文明条例也得扒一层皮。”

说完拿出纸巾两只手用力地挤着鼻子，顺手扔到了地上。

黄主任连连点头：“学习了，学习了。”

考察组没有待多久，院委会已经在院外富人区最豪华的酒店摆好了酒席。

传闻那里有神秘而有趣的服务，其间妙处，不足为外人道······

当晚，工作人员给油头送来了一个荣誉证书，红底烫金七个大字：惊人院文明榜样。

大家都挺期待文明院区的评选结果，因为我们都想得到参观者的认可。

毕竟开展这次大型行为艺术也挺不容易的。

6

然而评选没后话，又等来了第二次考察，这次将选出“困难院区”。

听说上面有一笔拨款到了，要挑几个有代表性的困难机构进行补助，金额不小。

通  知

继“文明院区”考察后，我院又将迎来“困难院区”评比，专家组将于明日到达。在上次评比中，各位表现优异，配合到位，希望能够继续保持。此次考察关乎本院发展经费，数额不小，一旦评上，各位的生活水平将再上一个档次。惊人院从来不缺能人，也不缺天才，我们将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困难的院区。最终解释权归惊人院所有。

这次老教授没有开座谈会，他只说了一句：“规矩是要人教的，混乱就不用了。”

只有一晚上时间，怎么让一片安居乐业的区域寸草不生？

历史告诉我们，最好的方法是制造混乱。

宿舍的门看起来太高级了，每个人用铁锤在上面砸几个洞；外墙的瓷砖不能这么完整，敲碎几块；院内还有修剪得这么工整的草坪？全部踩一遍。我仔细思考过，一个院区，困难可以体现在哪些方面？

一是物质上的困难，二是人力上的困难。

要使整个院区变得混乱，就要新增工作人员，而每个工作人员都是要钱的。病人的狂躁也是体现医院困难的另一个因素。狂躁的病人是一个定时炸弹，他们会破坏，会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同时需要更多人监管。

所以《通知》下发的当天晚上，院内的人开始放飞天性。

老梅操起铁锤砸了一夜的墙，到天亮，他几乎毁了“人”字楼的半壁江山；

我在一面白墙上画格子，准备写长篇连载；网红拖着低音炮在三角区喊麦，今晚谁的鸡儿也别想休息； 而油头，却在一片空地上睡觉。

我过去踹了他一脚：“哟，拿了个奖状还真文明了？”

他翻个身，又睡了。

我敢确定他是个人才，我妈告诉我，睡得快的人都是人才。

我们依旧按照集体沐浴、集体食堂的安排，不过这次的重点是要体现乱，和困难。老教授最后给了我们一条行为准则：“专家来了，能动手就不哔哔。”

7

天亮的时候，惊人院已经从一个5A级景区变成了正在拆迁的棚户。午饭时间，专家组如约而至，黄主任是第一个进来的。

他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黄主任进来后，专家组鱼贯而入。

带头的领导约莫50岁，头顶早已荒无发烟，看起来精心准备的西装也盖不住他挺拔的啤酒肚。嘴角一颗黑痣，没有毛。

咦？怎么这么眼熟？我去，这不就是上次那个考察“文明院区”的领导吗？

黄主任信心满满地带着专家组进来，我们这些早就在各自房间吃完饭的人则拿着空饭盒在食堂前挤。

而那个昨晚在草地上睡觉的油头，满脸泥沙，本来就油的头发现在已经结成一团一团，端着一个空碗蹲在专家经过的路上。

专家看着这乌烟瘴气的场面连连摇头：“你们这里的病人是不是太野了？”

黄主任一脸委屈：“您这么说可就说对了，就是太野了，人手不够管不过来啊。”

领导摸摸肚子：“多招一些工作人员嘛，要保障病人的生活环境。”

黄主任为难地说：“我们是想多招人，可是得发工资······”

领导话锋一转：“你们这宿舍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黄主任引着领导往前：“您近些看，这门，这外墙。”

领导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院的改造工作任重而道远呐。”

领导正要经过油头蹲着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来，把你的饭盒给我看看。”

油头颤颤巍巍把饭盒递过去，领导看了一眼：

“啧啧，吃完一顿饭，饭盒里连油星子都没有一滴。你们这里的伙食怎么回事？”

黄主任连忙解释：

“您也知道，我们这是靠自己的，而且里面很多都是免费收容的病人，经费紧张，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敢要求荤腥。”

领导摇摇头，一言不发。

我在旁边看着黄主任和领导，这领导像是被洗了脑，上次考察“文明院区”的事情全然忘了。

我正想得出神，忽然一根辣条掉在领导的鞋子上。

油头像箭一样蹿出去，把辣条叼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领导被吓傻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这······这，唉！你们院这个困难程度真的是非常严重。我看了很揪心！”

黄主任：“我们也很揪心呐。”

领导指着脚边的油头：“这个病人，我要对接资助，困难的代表啊，你要立个榜样，抓典型。”

黄主任看看手表：“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咱······”

领导看看乌烟瘴气的院区，点点头：“走吧走吧，午饭安排在哪里？”

黄主任：“附近最高档的酒店。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这顿饭，是我们院整个月的开销呢。”

领导：“唉呀，这太高调了，以后不要去那么好的地方，这次已经订了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样，容易滋生腐败。

“至于这个经费，你不用担心，我最牵挂的就是困难群众······”

8

黄主任和领导走远了，大伙儿折腾了一个通宵加一上午，也都马上回房间休息了。

当晚，黄主任回来召集大家在三角区，手里抱着个牌子。

他朝油头招了招手：“来来来，你的特困病人证书。”

油头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油头粉面形象，笑嘻嘻地抱着证书。

黄主任开心地说：

“‘贫困院区’的事，领导当桌拍板就定了，咱们评上了。‘文明院区’的评比结果也出来了，咱们也位列第一。”

底下一片欢呼。

黄主任把手掌往下压，大家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咳咳，院区一周内会修缮如初，各位的生活待遇也会全面提高。”

我走到油头的旁边：“诶，你说，这考察领导是记忆有问题还是眼睛有问题啊，他就没发现两次都是你？”

油头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这事你不知道？”

我一头雾水：“啥事？”

油头抠了抠鼻子：“这俩领导是双胞胎。”

我惊叹：“这两兄弟可真出息。”

油头：“出息个啥呀，大领导是他们俩的爹。”

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哪来的，怎么那么爱演呢？”

油头笑了笑：“我是你们领导请来的演员啊，隔壁话剧团的，我还上过春晚呢。”

油头是不是吹牛我不知道，但我忽然醒悟过来：

原来所有的领导考察，都是在考验一个团体的表演能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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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专三千

一个粗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