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2年是一个神奇的年份，顺着看是2002，倒着看还是2002。在这一年，我进入了一个幼儿园，也是在这一年，我从这个幼儿园毕业。

如果我就这么一笔带过，你很有可能发现不了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2002年进入幼儿园，2002年毕业，听起来像是读了一年幼儿园对吗？

但实际上每个学年都是前一年9月份开始，次年七月份结束。所以看成绩单，只有2001～2002学年，而没有2002学年。

那为什么我能2002年入学，2002年毕业呢？

因为，我只读了一个学期的幼儿园，二月份进入幼儿园读到七月份，九月份我就上一年级了。

这短短的一个学期，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那时候的脑袋好像装不下那么多，只留下一点点可怜的残影，我只能在记忆的房间里翻箱倒柜，看看能否找到一丝残留的痕迹。

那时候我们村还不时兴幼儿园，比我大两三岁的孩子都没上过幼儿园。它只存在于电视剧里，新闻联播里，而不会在我们村里。

2

01年，从我们村到镇上的马路边开了一家幼儿园，一个火砖砌的瓦房，三边是高高的围墙。

入学的故事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已经写得很清楚，这里我就不再讲了。总之，有了幼儿园，姨妈和我父母商量后也同意送我去，我成了我们村第一批享受学前教育的娃。

整个幼儿园只有一位老师，兼园长，兼生活阿姨。三十来岁，扎马尾辫，个子不高。她一个人带20多个小朋友，在涂黑的一面墙上用白粉笔写：“a、o、e……”带着我们一遍一遍地读。

她的手很巧，我们平时表现好老师会奖励“小红花”，全是她亲手剪的，圆形的，花瓣形的，雪花形的，方形的，都有。上课回答问题有小红花；表现安静不捣乱有小红花；测试成绩高也奖励小红花。

我每天放学最开心的事就是攥着小红花往家里跑，才到家门口的坡前就开始喊：“姨姨（我们那边管姨妈叫姨姨），我又拿到小红花了。”

姨妈就会在在屋子里回一句：“快拿来，我给你贴上。”

为此，姨妈特意准备了一堵墙，专门用来贴我收到的小红花，就在餐桌前，每次吃晚饭的时候表哥就会带我数：“快数数有多少朵了。”

姨妈每次都回凶表哥：“吃完再问，这崽子又含了一嘴的饭不嚼，等下这一碗饭得喂两个小时。”

3

在幼儿园的围墙里，老师带我们玩得最多的游戏是老鹰抓小鸡。

她会找出一个稍微高大，跑得快的同学做老鹰，然后自己做母鸡站在最前面，后面吊着一串哇哇叫的小崽子。

我小时候胆子小，每次听说要玩老鹰抓小鸡了，我就第一个跑到老师屁股后面，因为我知道越往后被抓到的可能性越高。我个子太矮，抓衣服抓不稳，只能抓着老师屁股后的口袋。

老鹰每次都是刚开始攻击迅猛，不一会儿就失去耐心，老师就会主动放慢脚步，让老鹰抓几个后面的同学。

现在想想，老师当母鸡不但要半蹲着，还要小碎步跑，不然一不小心就扯倒一大串，着实是个苦差事。

这样不怎么有意思的游戏，我们可以玩得很开心，有一次我太激动直接把老师的口袋扯脱线了，老师愣了一下，笑眯眯地说：“看不出来，人这么小，力气还挺大哟。”

4

其实我们最期待的不是老鹰抓小鸡，而是丢沙包。不是因为丢沙包有多好玩，我们甚至连丢沙包的规则都弄不明白，我们喜欢的原因很简单，每次丢沙包都有糖吃。

在幼儿园里，把小孩子分成两边是很麻烦的，有些小孩子一定要跟某人一起，有些小孩子跟他讲规矩讲不清。老师自己用纸壳箱做了一个抽签盒，里面放上蓝色和红色两种颜色的糖，每人伸手进去拿一个，红色的一边蓝色的一边。

老师买的糖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那种软糖，透明的糖果上面一层白白的粉，咬上去软软的。我是绝不舍得咬的，我把这来之不易的软糖当硬糖吃，放在嘴里舔啊舔，一不小心牙齿不受控制咬了一口，就像摔了一跤那么难受。

这种糖纸每个小孩都会保存起来，把它展开，压得平实，放在文具盒里。天气晴朗的时候拿出一张糖纸，放在手里一直搓，上面闪闪发光的涂料就会沾在手上，在阳光底下看一手的星星，好像把银河都握在手里了。

而丢沙包，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老师或许只是想找个借口给我们发糖，开心就好，别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5

幼儿园的一个学期好像特别长，不像现在，一转眼就是一年。可能是那时候的想法太简单，世界太美好；现在的生活太艰难，世界太奇妙。

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们全班进行了一次毕业旅行，对，真正意义上的毕业旅行。

从幼儿园，去镇上河中心的一个岛。在那时候，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距离，那个河中心的岛我只听表哥说过，他打鸟的时候经常会去那里。岛上有一个寺庙，大家都说很灵验。

我从小听到关于那个岛的传说：这座岛其实是一只灵龟，上面驮着这个寺庙。这个寺庙是永远不会被水淹没的，因为涨水的时候灵龟就好浮起来，等水位低了，灵龟又会沉下来。

那天早上姨妈给我穿了最好看的衣服，和那条我最喜欢的，口袋上印着哆啦A梦的裤子。在我的书包里塞了一瓶哇哈哈，还放了几包镇上超市新到货的威化饼干。

老师找了一个帮手，说是临时的女老师。老师举着小红旗走在最前面，新来的女老师在最后面防止有人走丢。

我记得我们走了很久，我背着书包的肩膀已经有些酸。从泥路走到柏油路，再上一座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桥，走到桥中间，一座岛就在桥下，右边修了一段往下的梯子，一条水泥路一直通到小岛的深处。

老师不让我们走远，只让我们在岛的外围玩。在梯子的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樟树，树底有一个树洞。班上最调皮的孩子，嗖地一下就钻进去了，然后对外面大喊：“哈哈哈，我进大树爷爷的肚子里了。”

全班的同学立刻就炸开了锅，每个人都要进去感受。一堆小朋友围着树往里面挤。老师赶紧放下小旗子走过来：“来来来，要进树洞的排好队。”

一群小孩子排着队，每个人进树洞呆了几秒钟。开心得好像吃了十颗软糖。

老师在地上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把小红旗挂在上面，然后立起来对大家说：“大家在这周围玩，一定要保证能看到这个小红旗，如果觉得要看不到了就要往这里走。听到了吗？”

童声在岛上回荡：“听到啦～”

7

我脱了鞋在沙滩上跑，用沙子吧脚全埋起来。走几步就有一个河蚌，那天我捡了很多个，因为老师说过会有珍珠。

但是我一个都没有找到，我用衣服兜着一堆河蚌去问老师：“老师为什么没有珍珠。”

老师笑了：“如果珍珠那么容易找，那怎么会珍贵呢，珍贵的东西都是很难找的。”

我走出了沙滩，看着那条通往岛深处的水泥路。我找到一个平时和我很好的女同学说：“你想去岛里面看看吗？”

她拍干净手上的沙子说：“好啊。”

这条路笔直得像一根中华铅笔，我们两个撒着脚丫子跑了很久。路上有很多很大的树，很高的竹子，路的尽头隐隐约约还有一座房子，大概就是那座很灵验的寺庙。

她忽然停住了：“我们回去了吧。”

我说：“为什么？”

她指了指后面那片老师挂在高高竹竿上的小红旗：“我快要看不清小红旗了，老师说看不清小红旗了就要往回走。”

我点点头：“好吧，我们回去吧。”

8

我们在桥上修下来的那段楼梯上拍了毕业照，那时候还没有电脑ps技术，连最简单的照片上印文字都不行，只能在用红纸写一张小小的纸条“2002年XX幼儿园毕业照”，照片过塑的时候压在里面，每一张纸条都是老师亲手写的。

结束后老师把我们带回了幼儿园，每人奖励了一朵小红花，然后说：“好了，大家一起说声‘见见’吧。”

童声，习惯性地把尾音拖得老长：“再见～”

我们回家的时候都兴高采烈的，我们背起书包，撒腿跑向未来，一点也不知道留恋。

后来我和姨妈在街上赶集的时候遇到过老师，她一直夸我聪明还听话，执意要给我买一串糖葫芦。我笑嘻嘻地就接了，姨妈一边道谢一边说我不懂事。

我再没回到过那地方，我经过那里很多次，但都没有停留。

9

我再回想起我的幼儿园，也许我忘记了很多，也许我很多东西都不理解。但是我明白这个阶段的经历对人生的意义，它就像老师挂在高高的竹竿上的红旗，它是一个最原始的起点，它会告诉你哪里是正确的方向，而你不能走得太偏。

我始终怀念并感谢我的幼儿园老师，或许是她给了我最最早的，最善良的，最温柔的启蒙，才让我这样一个偏执暴躁的人可以冷静思考。

我早就已经跟我的幼儿园说再见了，但是现在这些幼儿园事件的面前我又是那么不舍得和它说再见，虽然它破旧，它贫穷，它偏僻，但是它善良而温柔。

几年前，我偶然听到消息，我的幼儿园老师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了。

再见了，我的幼儿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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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专三千

一个粗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