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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说)胡林风起

我要十块  · 简书  ·  · 2021-05-21 11:14

风呼呼的刮着。

在胡林村,五月的风还是一如既往的肆虐,广阔的马路上方子脸的中年男人四处张望着,他搂着怀里娇小的女人快速的登上了即将远行的客车,车下站着十几个人,还有一个竟是方脸男子的婆娘,他们奋力的拦着撕心裂肺叫喊的青年男人。

“杨三,你个老——流氓,不是个东西!”

年轻男子想靠自己年轻的力量冲破人群,可是他太瘦了,被晒得黝黑的胳膊却没有留下力量的痕迹,反而像女子的胳膊一样纤细,没有力气再挣扎的却放不下心中的怒气,只能无畏的呼喊。

“你们这帮混蛋,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快点松开我!”

这十几个人听见年轻男子的叫骂脸上没有丝毫愤怒的表情,反而玩味而无赖的看着年轻男子

“我们不得好死,你是没有好活,算起来,你更惨。”

“哈哈哈哈”

拦人人群爆发出嘲笑,人群中无论老少还是男女都没有了性别和年纪之分,他们都笑的狂放,像是在街头收保护费的流氓一样让人恶心,让人厌恶。

无力和愤怒轮换充斥着年轻男子的大脑,他没有还嘴,依旧抬头对着客车上那个叫杨三的男人叫骂着。

听到年轻男子的叫骂,车里的有的人打开车窗向外望着,有的人的车窗因为年久失修只能打开一半,他们就只把好事的耳朵伸出窗外,还有的人抱着流鼻涕的孩子抢不过那些无事一身轻的好事者,便转换计谋直勾勾的盯着车上方脸的男人的杨三和他怀里羞红了脸的女子看。

杨三搂着女子坐到了车最后一排的空座,女子的脸被杨三的大手挡的严严实实,但是过道里廉价的香水气味熏得那些衣着破烂,满嘴烟味的男人们心猿意马,纷纷回头去看,迎上杨三恶狠狠的眼神,都悻悻的回过头在老客车脏的发亮的座椅上佯睡。

“走——喽”

司机一声雄厚的喊声,唤醒了那些还在向外伸头看热闹的人,他们纷纷关上破旧的窗户,吱吱呀呀的关窗声,伴着客车的发动机声音,消失在大马路的尽头。

拦着年轻男子的十几个人一把松开了他,年轻男子也似乎瞬间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呆呆的望着汽车消失的地方。

“完喽,完喽”

在马路上坐了半晌的年轻男子缓过神,踉跄着起身,绕过那些拦着他的人,他没抬头,他也不敢抬头,他怕看到那些人轻蔑的眼神,一边嘴里嗫嚅着,一边向村里的方向走去。


“听说了没?咱村小强的新媳妇又跟杨三跑了”

“啊?不是后天要结婚吗,咋又跑了呢”

“那谁知道啊”

“正好,不用随礼了,省五十块钱”

“嘿嘿嘿,你说的这个对,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

谁的村头没有这样几个妇女。

她们自己有的已经无米下锅,每日为温饱发愁。

有的家里的男人在外偷腥,还回到家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对着自己年老色衰的老婆非打即骂。

有的家里男人每天拎着锄头拐向了麻将桌,收成回来一屁股的债务......

可是她们对自己的遭遇闭口不谈,她们对别人的不幸津津乐道,也不在乎别人是否在背后对自己的不幸津津乐道。

在她们的津津乐道下,消息很快传遍了村的东头西头,上村下村,甚至最后演变成了杨三是在洞房的时候跑进来抢走了新娘子。

在全村人都在津津乐道时,有一个人显得很例外,那个人就是杨三家的婆娘孙红。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每日画着廉价口红,涂着夸张的眼影,穿着几十块的包臀裙和已经拉丝的黑色丝袜,脚上蹬着的高跟皮鞋已经在村里被村里凹凸不平的路上的石子打的都是坑,可是她还是高傲的仰着头颅,招摇过市

听见那些妇女的说三道四也当做没听见。

“她们没钱还过得埋汰,凭什么看不起我”

她总是私下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的说道。

杨三的两个儿子年龄相隔两年,一个叫杨山,一个叫杨水。

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出生的场景凄惨不堪。

他们两个出生的时候,父亲杨三都在不知名的某处和别的女人花天酒地,他们的母亲孙红忍着疼痛自己在家里的炕把他们生出来,两次都像要了她半条命。

孙红常常指着鼻子说,你们比你爹都狠,什么不管,还差点要了老娘的命。

两个孩子都是呵呵的笑,他们不懂得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要命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在和别的孩子吹嘘自己的时候,都是骄傲的问道:你出生的时候也要了你妈半条命?

在别的孩子还在思索这是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们学着母亲,骄傲的朝他们吐口口水,然后迈着流氓步走开了。


其实孙红又何尝能够理解丈夫的所作所为,杨三当年花言巧语把自己骗到手,两年后便开始带着不同的女人“离家出走”,少则个把月,多则一两年,但是他最后还会回到胡林村,回到自己身边,回到家的杨三还是一如既往的花言巧语的哄着自己,孙红也每次都把辛苦挣的钱心甘情愿的给他,她知道杨三还会再领别的女人出去,可是她对比着村里那些癞蛤蟆似的男人,他们无赖又无能,留在家里也是在不停的偷腥,而她觉得英俊的杨三即使花心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人无完人。

有时杨三实在没有资金,也会和村里的寡妇传出流言蜚语。

可是孙红每次都认为是那些女人的错,是她们厚颜无耻的勾引自己英俊的丈夫。

所以只要杨三在家,每天胡林村会不定时的在某处爆发一阵激烈的争吵,那时候骄傲的孙红就会化身泼妇,对着某个妇女又打又骂,直到对方开始哭叫出来,她才骄傲的吐口口水,然后离开。


最近孙红骂过的人就是小强的母亲——老花婆子

“你们找的什么烂儿媳妇,勾引我们家杨三”

“看看你们家穷的,连个儿媳妇都留不住”

“早就说你们家小强娘们唧唧的,是不是应该投胎做个娘们啊,非要找什么媳妇,这下可好,自己鸡飞蛋打,还害得我又得独守空房”

那些好事的妇女就跟看到明星一样赶紧相互打着信号过来看热闹,把小强家没有院子的土房子围的水泄不通。

小强的娘站在窗台旁边,竖起耳朵勉强能听见一点声音,这个老人从六十岁之后,耳朵就有点听不见声音了。

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张强九岁的时候因为男人意外死去,就开始守寡,她本姓华,守寡后总是被村里好事的人造谣,直到那天被和自己传出谣言的男人的婆娘在叫骂中喊出老花婆娘,看热闹的人群咂咂嘴,都觉得这个更符合她,此后这个外号便叫开了,老了就被顺着叫成老花婆子,连几岁的孩子都被自己父母告知

“来,叫花奶奶”

老花婆子还心里害羞,她以为花的意思是和路边美丽的扫帚花一样美丽。

所以后来每次被叫的时候,她都痛快的答应。

天长日久,这个外号便像胡林村一样,坚固而充满风霜了。

老花婆子年轻患了风湿腿脚不好,所以家里全部的收入都是靠几亩薄田,年轻时还经常有人帮助她挑挑水,搬搬缸,可是每个帮助她的人都被村里不怀好意的好事妇女造成谣言,传遍村里村外,天长日久,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个寡妇的土房半步。

所以在村里打工日渐兴盛的日头,别人家都是土房变瓦房,洗衣机代替洗衣板的时候,自己家还是一贫如洗,

看着别人家渐渐盖起的砖瓦房,她开始担心起已经20岁的儿子的的婚事,经常坐在土窗台上念叨

“现在的姑娘结婚怎么要的越来越多哎,以前我们都是有身新衣服就知足勒。”

这个把风骚理解成美丽花朵的老人,听见孙红说“鸡飞蛋打”几个字,还以为孙红要去砸她们家鸡蛋,赶紧回屋招呼坐在炕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小强

“强啊,你跟孙红说,可别拿咱们鸡蛋,这老母鸡好不容易下几个蛋,还要留着卖钱还债呢”

小强不言不语,眼圈通红的看着外边还在叫骂的孙红,他想起那天拦着他上客车的人群里,孙红早已失去了妇女的仪态,像个强盗流氓,他恶心,但是无可奈何,村里杨三的家人有钱还和村委会沆瀣一气,他怕他的冲动会让自己家渴望已久的低保办不下来,她怕自己的母亲死之前还是要住在漏雨的土房子里盘算着如何偿还仅仅几百块的债务。

他站起身看着年迈的母亲,又看着外边趾高气扬的孙红,一时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废物,抬起似女人般纤细的胳膊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母亲看着小强起身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赶紧伸手去拦:“强啊,可别打自己了,鸡蛋愿意拿让她拿吧,娘不用你去了。”

屋外的孙红看屋里没动静,自己骂着也没劲,抬头扫了一眼围观的妇女,像一个斗胜的公鸡,踩着自己满是尘土的高跟鞋离开了。

妇女们看孙红走了,小强也没有动静,也都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看见人群散开的小强心里更难受了,他家里穷,他自己也没有底气和胆量,花钱娶的媳妇还没过门,就被流氓领走了,还被流氓的媳妇堵着门口一阵羞辱。

他想起前些天为了娶那个在别人嘴中已经成了破鞋的媳妇,老迈的母亲挨家挨户的借钱,还把自己攒着修房子的钱都给了那个女人的家里当了彩礼。

现在女人跑了。

“对,还有钱”小强想起来钱可以要回来,按理说,钱应该让杨三给,女人是给了他了,不应该再由自己出一分钱。想到这的小强好像被打满了气的气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旁边的母亲看到也漏出断了半截的牙齿笑了

“我儿,没事了,没事了人都走了,也没拿咱们鸡蛋。”

小强也朝母亲笑了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强就踏上了要钱的“征途”。

可是小强没想到,这是他人生的一次灾难。

他本以为他们就应该把钱还给自己,可是他们和拦自己上车的人群一样无赖,口口声声说过自己没有拿过钱,小强看见他们这种态度,大脑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顺着苍白的嘴唇往下掉。

女子的家人看到小强哭,立即爆发出嘲笑

“挺大个老爷们还哭,哈哈哈哈”

“还好我家姑娘没跟你,要不你俩谁生孩子还不一定呢”

人群又一阵哄笑。

小强耳朵里嗡嗡嗡的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他想起母亲拖着不利索的风湿腿到处给他借钱,他想起孙红在他窗外趾高气昂的叫骂,大脑从一片空白变得满是怒火。

此刻他变成了战士,手下本来硌的他生疼的石块成了他战场上的武器,他用纤细的胳膊把石块甩向人群。

“哎呦----呦”

一声凄惨的喊叫暂停了哄笑声。

小强看着眼前的女人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额头流出鲜红的血,那血好像是自己身上流出的,他的脑袋也像当年磕在门口的石头上一样疼,他想就势躺下抱着头打滚,却被一个男子一把薅住了衣领:“你还敢装,你把我老娘打坏了,你还敢装,你个兔崽子”

继而是碗大的拳头落在脸上,但是小强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意识朦胧了,纤细的胳膊无力的下垂,眼前的人都变成了红色,救护车的警笛成了催眠他的音乐。

隔天警车开进村里带走了小强。

这时村里的人群没有像平时一样嘻嘻闹闹的看热闹,他们躲在家里的窗户后边,一脸凝重的看着警车里走出穿着制服的警察,给小强带上了手铐,他们看见老花婆子用自己不利索的腿脚追着警车走了很远,直到在村子的尽头消失不见。


“听说把人家老太太打的脑淤血了”

“真是,这真是,得赔多少钱啊”

“钱不钱的,这进了监狱就是罪人了,再说他们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用什么赔?”

“你说的也是,都怪老花婆子年轻时候不知道检点,遭报应嘞”

“可不是”

这些好事的妇女又开始在村头村尾宣扬着小强的事,几个月后,就在她们把故事传到小强已经死在监狱里的时候。

小强领着老花婆子回到了村里。

这时村里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看着小强拿出几百元钱,小心翼翼的分成几份,挨家挨户的还到那些被借人的手上,然后搀着老花婆子又一次消失在村的尽头。

几天后,这些人才缓过神。

“这是魂吧,还知道来还咱们钱”

“我看像,我说阴森森的呢”

小强和老花婆子鬼魂来还钱的谣言在村里传开的时候,一个新鲜的事又占了她们的新闻榜首:

离家三个月的杨三回来了。

还领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当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回自己家的时候

孙红傻了。

村里人沸腾了。

孙红看着那个穿着看起来就昂贵的红裙子和纤尘不染的银白色皮鞋,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带着骄傲的女人,心里第一次对杨三有了恨意,她以为杨三只是跟别的女人玩玩,没想到竟把这个女人领到了家里,还对自己轻描淡写的说出

“孙红,我们离婚吧”

孙红在那一瞬间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脸上没有了骄傲,往日的自以为漂亮的妆容在那个女人的对比下都显得滑稽可笑。

她张张嘴想说出点什么,但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想哭,也哭不出来。

杨三眼里的冷漠变成了惊讶,他没想到一概以泼辣著称的孙红此刻竟没说一个字。

“你是什么意见?”杨三自用自以为礼貌和官方的话又问了一遍。

孙红听见杨三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得说点什么,至少她得挽留,如果真的离婚,村里人的话要比当时对老花婆子的评价还要恶毒,想到这,她仿佛看到了自己也拖着风湿腿一家一家的为儿子借钱娶媳妇。

对,儿子,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孙红想到这,暗淡的眼神竟又泛起了光。

“那....孩子?”她本想说,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应该离婚,可是她的嘴像是真的要哑巴了,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可本是博取同情的话在杨三耳朵里像是在挑衅威胁。

“你爱离不离,孩子我可不要,你自己留着吧,给我三千块钱,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说着杨三就去孙红平时放钱的地方掏出了钱,数了数只有一千多。

“真是越来越没能耐了,不知道要你啥用”说完话的杨三还不忘朝孙红吐了一口口水,把钱揣进在地摊买的二手公文包里,拉着女子离开了。

杨三这次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村里人充满了疑惑。


孙红是在五天后出的家门。

村民发现孙红变了,她的脸上不再有眼影和口红,身上是和大家一样的布衣,脚下也不见了那双蒙着尘土的高跟鞋,而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她的眼睛里不再有骄傲,嘴角也带上了讨好的笑。

可奇怪的是,这时村里没有人再议论了,

他们仿佛受到什么指令一样一言不发。

也绝对不会在任何事上帮孙红一把。


这个失去骄傲的女人像是失了魂,每天忙完自己地里的事,还会想着法的找些小零工做,但是女人终归是女人,她熬不过八月的骄阳,也熬不过生活的重压。

于是她倒在了一个村民家门口,她的两个儿子刚刚从河里玩耍回来,看见村里空无一人。

是的,谁又会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待着呢?

只有他们的妈妈孙红,她穿着已经不再崭新的布鞋和破布衣,倒在了地上。

两个孩子先是推了妈妈一下,发现没有动静,便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

村里的人听见叫声,都放下手中的碗筷,从窗户里探出头,近处的人看见两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泪珠,混着鼻涕一起流进嘴里。

远处的站在自家的围墙院里漏出半个脑袋,还有的人看不见,只得搬着板凳给自己增高。

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留在自己的围墙里,没有一个人出去。


孙红渐渐被儿子的哭声喊醒,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胃里像是被放进了五十台搅拌机那样难受,她想抬起手给儿子擦擦鼻涕,但是发现自己动不了,她又想向周围看热闹的人求个情,把儿子领过去乘乘凉,但是也张不开嘴,嗓子像是冒火一样疼痛。

这个可怜的女人不知道,她已经被晒出了严重的热射病。

可是她还是担心自己两个孩子,看着他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急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哀怨无奈的看着在墙头,窗边看着她的人。

她想用眼神求助。

救救我的孩子

可是这些村民只是看着,不走,也不动。

这时她的意识开始朦胧,仿佛看见杨三焦急的朝自己跑过来,又仿佛看见小强和老花婆子嘲讽的看着自己。


孙红死了。

村民都说是感染瘟疫的。

他们开始描述她那天是如何死在骄阳下,又是如何两天后才被杨三的爹妈嫌弃的拉走草草埋了,杨山和杨水被爷爷奶奶领走,而在孙红死去的这两天,他们怕被传染,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给这两个孩子送一粒米吃。

连打电话通知杨三爹妈都是把头巾紧紧的围在脸上,生怕会传染到自己死去。


“孙红得这病也活该,肯定杨三在外边招的”

“就是,她肯定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要不杨三走了她咋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吓死我了,正好死在我们家门口,要不是怕传染我们,我才不管她呢”

“你做的也挺好嘞,要不然这尸体臭了苦的也是咱们村的人”


九月的胡林村又开始刮起了风,像五月的风一样,想要刮走什么,却又什么也刮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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