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回忆往事，好像是河里捞沙，捞得满手，却不知握着何物，又让它滑过指尖落下。重溯思考的山路，崎岖，绵延。自然和世界这样广大，我在思索飘渺的意义。
今晚从自习室走出来，满心所体会的是凉风啊，静夜啊，飘摇的歌啊……我走上校道，道的两旁植树，随时在拂动行人的衣袖风添了佐料——是醉人的花香。我抬头，一枝不知名的花在夜色中低垂着，被远处暗淡的灯光懒懒地画出模样，原是枝繁叶茂的一株。轻轻的，花香亲切的昵语并不恼人，之前的夜晚也从这里走过。某次我停下抬头望见，想定明天一早要再到这株花下看清它的样貌。然而我再闻到它清甜的香味时已经过了好多天。同一夜色下同一风吹的甬道里又遇见同一株花，我不禁做下让良心受伤的事，踮起脚伸长手臂破坏这悠然恬静的一朵，圆盘状的花脱落细碎的花瓣，流出浓浓的香味。
我把零碎的香物捧在手里，闻了几下心情旷然，十分舒畅。我轻握成拳挨着鼻尖，嗅了一路，末尾忽然站定，我忽然不知道昧着良心满足欲望获得的一手花香留着作什么了。这花瓣的香气原来没有我所预想的醉人。闻惯了，麻木了，一时兀自站在路边，茫然不知所措了。撒到空中是不忍心的，抛到土里却要遭人踩踏。我看着掌心，手上的花瓣竟似些个用尽的弃物。真对不起那抱着欣然心情生长出它来的枝叶……
风飒飒地，歌者离去了，夜也更静了。偶尔路过的车子照来清白的灯，花也清白，我的脸也清白。我想到造物焕发生机的心态本是如何热情的一件事。一棵树要长出枝叶来是多久，一株枝叶孕育一颗花苞是多久，一颗花苞吸收日光雨露的滋养催发又是多久。造物长久地付出已被我白白糟蹋，它精诚的心意得不到对热情沉滞的人的回应。我不也是造物所创的万千世界的一分子吗？可我流沙似地心河沉滞地流淌看不见生命的迹象。我回忆那株茂盛的花，原是在无法得到理解的人群中垂影自怜。无处可去的碎落的花，我只觉得它孤独。世间多少这样极易消逝得事物。我于人类生命流传的树上做一片平凡的叶子，虽是这庞大的树干灌养的一份，但风吹叶落，这世上就没有了我。自然的心意在风卷中淡了又淡，残了又残。我把花在手心聚了聚，它们还在散发最后一点清香。
忽然一个高大的黑影掩住我的身体，唤住我的名字。何以独自徘徊？我没发觉友人的到来，微微一笑将碎物倒塞进他的手心，离开了。
由他来处理吧，我对自己失望至极。转身回望那个高大的朋友，预备看见爽性地一甩或一抛，空中的碎物在夜色中渺小得仿佛没有。然而黑影伫立着，一只手举到脸庞，静静地嗅着，也许传递出去的花语还仍旧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