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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第一夫人的“御用”裁缝是怎么样的? | 纳米比亚的异乡人 01

中国三明治  · 简书  ·  · 2018-08-07 15:06
佐罗在他的裁缝店。

作者按:

四年前,我曾在尼日利亚北部城市卡诺短暂工作过几个月。

沪漂两年后,我选择回到原点,辞了外企工作,回到非洲,来到南部小国纳米比亚。

一年后,我又离开,飞往东南亚的曼谷,在那里上班的几个月,脑海里却始终循环播放南部非洲小城的一切。

于是,我又回到纳米比亚:这一次,心甘情愿地做一个非洲漂。

小城故事多,这里季节气候颠倒,黑白肤色混居,即使温和安逸也难阻挡赤子之心和不甘平庸。

我聆听这里的故事,试着用文字描摹那些可爱的灵魂。

温馨提示:本次推送二条也是作者的纳米比亚故事,欢迎阅读。


文 | 大胖子 

纳米比亚温得和克,2018年6月12日

佐罗说,他“可能不是纳米比亚最好的裁缝,但一定是最有名望的裁缝”,因为他可是纳米比亚第一夫人莫妮卡•根哥布的“御用”裁缝。

在纳米比亚首都温得和克市中心,佐罗经营着一家裁缝店,做女装,也做男装,不仅做现代的西式服装,也做传统的非洲印花风格。

其实,他的业务范围远远不止普通的量体裁衣。

“我的客人要求千奇百怪,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奇葩,有人拿来文胸,有的拿来帐篷说来让我改小或者修补。有的让我做椅子套,沙发套,窗帘。我说没做过这些东西,他们就说听说你是温得和克最有名的裁缝,我是听了谁谁谁说才来的,你一定要给我办到。”说到这里,他开始抓后脑勺,一脸的无可奈何。

除了当地的黑人白人老百姓等常规客户外,连总统夫人莫妮卡也时常派贴身秘书到访裁缝店,以载他前往总统府为第一夫人量身定做非洲风格的服装。

“我已经给总统夫人做了大概二十套衣服。上周她还让秘书来问我,有没有新款面料。”对于第一夫人这样的VIP客户,佐罗也是浅浅微笑的一脸平静,但嘴角的一丝上翘隐藏不住他的骄傲。


图为纳米比亚最大的报纸Namibian(相当于国内的人民日报)在15年对佐罗的专访《一个裁缝的故事》。

这样的裁缝是有野心的。就在不久前,他在首都温得和克举办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时装秀。快满四十八岁的佐罗终于正式出道,他说“目标是有一天成立自己的品牌”。

秀场上的模特身着印花半裙。 
散场后佐罗身着宝蓝色三件套西装与模特们合影。


 / 1.“印花=非洲?” / 

佐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裁缝,也是和我一样的“非洲漂”。

不过,他是从西非小国科特迪瓦的首都阿比让,在非洲大陆上划着对角线,来到了南非小国纳米比亚的首都温得和克。

在那之前,他在家乡阿比让开了一家小裁缝店,和科特迪瓦数不清的裁缝一样辛苦干活,将一针一线缝进五彩斑斓的非洲印花裙里。

不同于纳米比亚的亚热带草原性气候(纳米比亚是南部非洲国家,离赤道较远,气候温和干燥,七八月是冬季,最低只有几度,黑人白人杂居),佐罗的家乡科特迪瓦是地道的“黑非洲”,一年到头天气闷热潮湿。当地人90%为黑人,喜穿透气吸汗的棉布,加上成衣产业并不很发达,很多人仍是去布料店里扯布再去裁缝店里订做衣服。

在西非人眼中,色彩鲜艳、风格奔放的印花布是最美的潮流。而我们现在理所当然称之为“典型的非洲风格”实则起源于印尼的蜡染印花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多非洲蜡纹印花布英文名是Java(爪哇)。

若要追溯非洲印花布的源头,就要说起一家在西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荷兰公司Vlisco。Vlisco创立于1846年,当时将生产的仿蜡织品大量销往印尼(印尼一直有手工生产并消费印花布的传统),当时参与皇家荷兰东印度军队的西非军人们在印尼接触到这种风格的印花布简直爱不释手,于是在十九世纪中期时纷纷将这些布料带回非洲,从此Vlisco将市场投向非洲并一订“终身”。

时间拉回到2014年,我在尼日利亚北部商业城市卡诺工作。在当地最大的坎汀夸里纺织品市场,一匹6码长的Vlisco布料可以卖到一百五十美金的高价,仍然十分热销。这是很多西非姑娘小伙们梦寐以求的上等布料,用他们的话来说,“值得买,可以穿十几年不坏。”

除了西非大国尼日利亚,当然佐罗的家乡科特迪瓦一直经济稳定,是消费印花布的重要市场,Vlisco旗下年轻副牌Woodin不仅在科特迪瓦开设工厂,还设了好几家门店,业务开展得如火如荼。印花布已经成为了西非人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裁缝这个职业显而易见在提升生活质量和自身“门面”或者说“时尚度”这件大事上功不可没。

 / 2.“裁缝之路” / 

和西非大多数裁缝不同,佐罗实际是“半路出家”,他的裁缝之路非常偶然。

在大学的时候他被分配至法医系,不多久因为受不了整日与尸体亲密接触就退学在家。一次与朋友一同去裁缝店取衣服,发现裁缝店生意格外火爆(在西非仍很流行买布料拿去裁缝店订制衣服),于是谋生了做裁缝的念头。

而那一年,他已经二十岁。

在他出生长大的科特迪瓦,裁缝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会选择的人生道路,对学业不上心的小孩从六七岁起就在店里摸爬滚打,学着踩缝纫机。裁缝师傅都打趣佐罗这个大学生,并不愿意教他。

佐罗自有办法,他买了一台小缝纫机,把自己的旧衣服拆开,再一片片组装起来。反反复复,他终于撬开缝纫这门古老手艺的小小门缝。

之后,他就开了自己的裁缝店,请了一位老师傅坐镇,每日师傅做衣服的时候,就在旁边拜师学艺,直到他来到纳米比亚。

与科特迪瓦不同的是,纳米比亚位于南部非洲,在1990年脱离南非获得国家独立。长达几百年的殖民统治让这个小国十分西化:除了在特殊重大场合部分纳米比亚人会选择穿传统部落服装,当地人日常着装都是一水儿的成衣,T恤、牛仔、西装、套裙,这个非洲小国从外表来看并非那么“非洲”,反而带着一股中规中矩的欧洲老旧气息。

因此在整洁有序的温得和克独立大道,裁缝佐罗和他的印花布门店在纳米比亚人眼里显得十分另类与时尚。

其实初见佐罗,我对他的评价是“怎么流里流气的呀”。或许做服装这一行的都得有点自己的个性。佐罗穿自己设计的T恤,左肩有镂空和抽绳的设计,下身着破洞并开着叉的牛仔裤,脖子上挂着粗金属链,手上戴着假劳力士手表和夸张的大金戒指。

每每看到他,我都忍俊不禁,这样一个外表张扬的裁缝,一定藏着有趣的故事。

于是,四月的一个周六傍晚,我走到独立大道后面的Tal Street,来到佐罗的裁缝店。

堆满布料和针头线脑的工作间里,佐罗把店里奔放的音乐调小,我俩在缝纫机前坐下来。一个说法语的科特迪瓦人,用着流利的英语对我这个中国人,开始认真地讲起他过去的事情。

 / 3.佐罗的自述 / 

我的全名是Soro Latte Gervais Marius从93年开始做裁缝,到现在快25年了。

(他说着把名字整整齐齐地写在我的笔记本上。)

对,Latte,咖啡牛奶的那个拿铁”。所以我的的真名是梭罗•拿铁 ,哈哈

为什么来到纳米比亚呢,说起来,可能是因为从小我就有一个南非梦。”

在科特迪瓦,那个年代没什么人知道纳米比亚这个小国家,即使都在非洲,我们听得更多的是南非和津巴布韦。人嘛,都觉得外面好,当时南非对我来说意味着更多机会。

06年的时候,我认识的一个大姐邀请我去她店里上班。她在南非和纳米比亚都开了裁缝店,让我选去哪儿,我当然要去南非,她建议我先来南非的邻国纳米比亚的店里看看什么样子,见习个两周。

于是我就来了,来了就自此留在这里。

纳米比亚跟科特迪瓦最大的不同就是裁缝行业的竞争没有那么激烈。

在科特迪瓦,裁缝太多了,因此人工费也特别低,你不做总有人会接你的活儿,所以顾客说什么价就基本什么价,没有还的余地。但是在温得和克,裁缝不多,我们更有主动权,也更轻松一些。

在我老乡的店里差不多做了一年,之后她就关了店回科特迪瓦了。我们这些裁缝也不得不离开,因为工签也快过期了。但是,我不想回去。

当时,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她是纳米比亚人。她对我说,你必须留下来,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为了她和孩子,我必须留下来,所以我就和她结婚了,也顺利拿到了纳米比亚的永居。

丢了工作,人生地不熟,那几年真的是一段很困难的时期。突然一下子,生存都成了问题。我决定还是做老本行,我想开裁缝店,但是没有资金。

我就去找认识的一个朋友强尼,他也是外国人,是个意大利人,在纳米比亚也生活了很多年。我想问他借600纳币(相当于300人民币)买一台缝纫机,慢慢开始在家接活儿做起来。

那天我记得非常的清楚,因为当场他就拒绝了我。

强尼说,“我们是朋友,但不意味着我必须借钱给你”。

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生的话。

“Soro, if you want to survive in Namibia, you must open your eyes and ears.”

(如果你想在纳米比亚生存下去,你必须睁开你的双眼,张大你的双耳。)

离开强尼家的时候我很失望,但是我却感觉受到了鼓励。我在这里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没有在财力上帮助过我,但都在精神上支持我,鼓舞我。

当他两个月后再见到我的时候,他很吃惊,因为我已经拥有了两台Singer的缝纫机。我省吃俭用,又过了两个月,我有了四台缝纫机。

现在,我店里已经有了二十台缝纫机,十多个员工。我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的工作上。

佐罗店里的员工,也来自科特迪瓦 
分别来自科特迪瓦和尼日利亚的裁缝小哥们

现在店已经开了有五年了。能在这里开店,可以说,我真的非常幸运。

(佐罗的店的位置非常很好,就在温得和克最繁华的独立大道背后,隔壁就是NamCraft Center纳米比亚手工艺中心,是温得和克最为集中的传统手工艺市场,店对面就是温得和克车管所。)

当时就在这块溜达,想着在市中心选个地方开店,走到这条街的时候,碰到有个人对这片很熟悉,她对我说你要不到手工艺中心那片儿去看看,那边有一片商铺很长时间都没开门了,问问他们看能不能把地方租给你开店。

于是,我就来到这儿,联系了房东。见了面,房东说,哦,有好几个人来问我,但是我还没有定给谁,我觉得你很真诚,看得出你真的很想开店,我愿意给你。下周一之前来找我的人还不给我定金的话,你就在这儿开店吧。

果真,周一的时候房东联系了我,我就有了自己的裁缝店。

我的客人嘛,主要是纳米比亚人,当地的黑人啊白人啊,也有像我们一样居住在这里的外国人。

也有游客。因为隔壁就是手工艺中心,游客都会在这片逛逛。走到我这里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好奇,“非洲风的裁缝店耶”,就会进来看看,有的时候会买东西。

比方说,非洲印花的书包卖的很好,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现在只剩这几个了。

纳米比亚自16年末发生了经济危机,对我店里的生意影响很大,可以说我丢失了50%的客源。之前,我有很多安哥拉客人。但是自16年底,他们都离开纳米比亚回安哥拉了。本地人也开始收紧裤腰带过日子,现在的确是有点难。

我肯定不是温得和克最好的裁缝(他咧开嘴笑了),但是我有一点就是做不了的事情我总能想到办法去做成,所以还是有新客人来找我。

I make impossible things possible. And this makes me proud.

(我的工作让我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很有成就感。)

温得和克其实是个小村子,才十多万人口嘛。一个客人来了,觉得好,就会告诉他的亲戚朋友,对,就去找手工艺中心对面的那个裁缝,他能办到。

有一天会回科特迪瓦吧。现在我都把一些收入寄回老家,正在阿比让建房子呢。也许有一天老了做不动了,还能有个地方安享晚年,到了一定年纪都要考虑这个的。但是,那可能是二十年以后了。我还是要在纳米比亚待下去的。

现在生意难做,很多人都以为我还有其他副业。其实没有,我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裁缝店了。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成立自己的品牌,让这里不仅仅是个裁缝小作坊,而是一个精品时装店(boutique shop)。

两周前,我在FNCC (Franco Namibian Cultural Centre,纳米比亚的法语文化中心) 办了第一场以非洲印花为元素的时装秀。

(说到这里,佐罗眼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很久之前我就想做这件事,但是一直都没有行动起来。后来,我叔叔从科特迪瓦过来纳米比亚出差顺道看我。

他对我说,你必须举办自己的时装秀,如果不这样做,你就永远只是这条街上的一个裁缝,每天在修修补补改衣服里度过余生。

他说的很对,我还要做更多的时装秀。

很多人看了秀才知道,哇,原来温得和克还有这样有想法的裁缝。通过这场秀我获得了很多新客户。我非常开心,因为渐渐地人们开始欣赏这样的风格,就我接触地来说,其实白人相较于黑人更喜欢这种印花。很多顾客都来我这里选花色,让我给做衣服。

两个月后,不,应该说是一个月后,在冬季结束后,我还会办一场秀。我正在筹备中,应该会有四十件衣服出来。

(夜幕快要将临的时候,我们结束了访谈。跨出裁缝店的门槛,南半球秋天的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我很期待佐罗的秀,期待着去看这个外国裁缝在聚光灯下艳惊全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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