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别太沮丧，大不了我们再复读一年，快点回来吧，妈妈给你包了饺子。”
小冉将电话挂掉，沉默了下来。
晚霞铺满天，流年不复返。古有西风瘦马，今有小冉愁怨。
风从堤岸那头吹来，身后的枫叶落了一地。古有北风卷地白草折，今有枫叶摇坠铺地黄。
小冉低头走到河边，晚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河边有一老人在垂钓，小冉放慢步子走了过去。
“小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老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头，黑瘦的脸庞在烟雾的缭绕下，让人有些看不清。
小冉蹲了下来，看着他鱼框的小鱼，心生怜悯，唉声叹气道：“我还不想回家。”
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回家。小冉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老人保持着垂钓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细眯，看着鱼漂。老人将嘴里的烟头吐了出来，轻咳了两声，有风吹来，空气中满是淡淡的烟味。
“孩子，天快黑了，晚上夜路走多了容易出事。”他说着，突然站起身来，用力扯鱼竿，一条两斤重的大鱼跃水而出。
“哇！好大。”小冉叫了起来。
小冉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带她钓鱼。爸爸拿着一根大鱼竿，小冉拿一根小鱼竿，爸爸坐大板凳，小冉坐小板凳，爸爸钓大鱼，小冉钓小鱼。
“送给你了，快回去吧！”老人将鱼取下来，麻利地从地上扯一根长草，从鱼嘴里穿过，然后递给小冉。
鱼儿叫疼般摆动着粗尾，在干燥没有水可以翱游的空气中奄奄一息。小冉木纳接过，准备道谢时，老爷爷已经带着鱼竿和今天的收获走了。
小冉望了一会儿，低垂着头拎着鱼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天渐渐暗了下去，街道上的路灯兀的一下全部亮起。小冉就这么走着，心里想着：为什么我这么晚没回去妈妈都不来一个电话，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在高考成绩出来过去十几个小时后，小冉才登上号查阅分数。这次考试她发挥失常了，她感觉自己的语文作文写跑了题，数学选择题涂错了序号，理综没做完，英语作文还没写完……总之，这次她考的相当糟糕。
沮丧生气之余，妈妈走了进来，她用轻快的语气问她考得怎么样，小冉顿时感觉更沮丧了，因为妈妈的那轻快的语气分明是相信她会考个不错的成绩，可是小冉却没有顺她心如她意。小冉觉得自己很愧对她，所以忍受不了她听到自己惨淡分数时脸上的失望的表情，于是不顾妈妈的担心跑了出去。
大不了复读一年，一年之后我还是一条好汉，小冉心里这么想。
小冉感觉一手有些麻了，就换了一只手提，无意间看见那条鱼嘴里竟然在滴血，小冉一惊恐下意识扔了出去，鱼被摔在了离她一米远的位置，僵硬地躺在地上。
小冉看了看四周，突然意识到今天的天黑的异常，这才六点半不到啊！疑惑不解之际，她又仔细看了看那条散着腥味的死鱼，后背直冒冷汗，刚才的血哪儿去了？
“幻觉，幻觉。”小冉将死鱼提了起来，本来干干净净的鱼儿被她这么一扔，卷满了灰尘，像是穿了一身土铠甲似的。
小冉继续往前走，她突然发现王奶奶家的花圃不见了。王奶奶的花圃还是去年才弄的，小冉记得她那时还帮王奶奶种花来着。现在怎么不见了？
王奶奶屋里的灯关着，这点小冉倒不感惊讶，因为王奶奶有早睡的习惯，她常说：灯所散发出来的光，它不属于上帝所赐予我们的，所以我们在使用的时候万万不能因为它可以延长白天而轻易受蛊，要知道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转，该睡觉时就睡觉，该吃饭时就吃饭，这样才是对上帝对上帝赐予我们生命最好的报答。
看着道路两旁的灼灼灯光，小冉不禁噗呲一笑，这个年头的人谁没熬过夜？发明灯这种东西，就是为了来延长白天的时光，好让人们去完成当天没完成的工作，第二天不被昨天的遗憾所压垮。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冉就走到了自己家门口，她又惊奇的发现自己家门口的路灯竟然凭空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
家门口本来是没有路灯的，但是前两年县长大人为了方便市民，于是大发慈悲又多安装了几个路灯，小冉家门口也安装了一个。
狐疑之际，小冉敲响了家里的门，随着砰砰砰敲门声的响起，门里传来一阵踢踏声。咔嚓一下门开了，一个小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小冉霎时顿住了。
“姐姐，你找谁？”小女孩怯生问。小女孩将身子藏在门里，只留一颗小脑袋给小冉。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小冉努力克制自己的异样，极力保持声音的自然。
“乔冉。”小女孩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拽着门，好似紧张害怕。
“那你妈妈呢？”小冉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各种猜想充斥着大脑，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出去了，还没回来。”小女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嘟起的小嘴巴好像在极不满地说：姐姐，我还要看喜羊羊。
“哦！”小冉蹲了下来，突然想起什么来，她亲切地笑着对乔冉说：“小妹妹，你记住姐姐今天给你说的话，十二岁过生日那天你要远离开水瓶，十四岁如果有人让邀你去吃冰淇淋，你一定不要去，十七岁高考……”小冉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没有考好，就复读吧！”
这三件事是小冉生命中最难忘也是最痛苦的事。十二岁生日那天，本来应该高高兴兴地吹蜡烛吃蛋糕，却不想自己被绊倒的开水瓶给烫伤了，结果蛋糕没吃到，自己反而在医院待了半个月。十四岁那年，好友小木带她去买冰淇淋，本来走的好好的，突然一辆摩托车卷尘而来，小冉被吓得不轻，身子一闪失去平衡扭了脚，结果冰淇淋没吃着，自己则当了一个月的瘸子。而十七岁高考，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她却频频失误考砸了。
小冉看着她狐疑满脸困惑地看着自己，突然感觉自己很可笑。人生没有捷径可走，不管她如何巧妙地去避开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都是无济于事，因为这些都是人生所必须要经历的。小冉因为被开水烫伤过一次，所以每次倒水都很格外小心；因为扭伤了脚，所以每次走在大街上都会时不时注意一下周围的车辆是否都在按自己的轨道行驶；因为高考失利，她才明白失败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没有一颗奋进的心去面对。
还是顺其自然吧。“小妹妹，喜羊羊快播完了，快去看吧！”小冉突然想明白了。
“嗯。”乔冉用力点了点头，啪的一声，门被她重重关上了。这个小家伙，是不是觉得自己遇到疯子了？小冉苦笑了一会儿离开了。
小冉抬头望着夜空，月光皎洁，明星点点，多静多美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这是穿越到了自己的童年了嘛？小冉越想越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小冉跺着脚走了几步，正郁闷着自己该去哪儿才好时，黑夜中传来的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让其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突然想起手机上那些深夜在外惨遭遇害最后尸抛荒野的新闻，顿时吓得不敢再动作。她看了看周遭，没有别的路，更没有一个可藏身的地方，小冉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退，于是只能心里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令人窒息。
小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面的那个路灯，等待来人的出现。她捏紧手中有些干的死鱼，将其藏在身后，如果来人不善，她就抡起死鱼直接打到他脑袋上，最好能一击毙命。
“小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可是很危险的。”一个温柔的女音从黑暗处传来，小冉只是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她还未想起是谁，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路灯底下。
“妈妈？”小冉激动地想冲上去抱住她，可是仅有的理智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妈妈并不认识自己，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小姑娘，你这鱼不错，卖不卖啊？我女儿她喜欢吃鱼。”她走到小冉的面前，笑着说。
小冉痴愣愣地看着她，肌肤胜雪，抹有淡妆。她从来不知道妈妈年轻时，这么漂亮。
小冉很喜欢吃鱼。小时候妈妈总会用筷子将一根刺一根鱼刺挑出来，然后再翻来覆去细细检查几遍，确定没有刺后才放心地夹到她碗里，直到小冉吃下去安然无事时，她才缓缓松口气，一展笑容。
“不卖。”小冉直接拒绝她。她想起了那个在家里看喜羊羊等待她回去的小时候的自己，心里就是一阵酸痛，那个没良心的小时候的自己肯定会吵着要吃鱼。小冉不希望她这么晚回去还要被小时候的自己折磨。
小冉以为她会不屑离开，然而她却只闪过一丝尴尬，随后淡然一笑，温柔对她说：“小姑娘，快回家吧！这么晚还在外面，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担心坏的。”说完又冲她笑了笑，继而绕过她，直接走了。
妈妈，我是你的女儿小冉啊，怎么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小冉抹去眼角的泪水，快步追上她：“阿姨，我不太喜欢吃鱼，这条鱼就送给你吧！”
小冉想那个没良心的小时候的自己肯定会因为妈妈没给她带礼物回来大闹大哭一场，所以又改变了注意。这样不仅满足了小时候的自己的胃口，也能让妈妈吃点东西。她猜想她肯定没吃东西。
“送给我？”她惊讶地看着小冉，眼角的笑有浓了三分。
“嗯。”小冉坚定地点头，将鱼递给她。
就在小冉将鱼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周围的气温突然冷骤起来，小冉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妈妈，鱼，灯，还有回家的小路，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踪无影。
“妈妈，妈妈。”小冉胆怯地冲着黑暗的深处大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阵阵冷风。
小冉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好黑，好怕。她突然很后悔自己不应该跑出来，不应该不听妈妈的话不赶快回家。如果她不是她的这些不应该，她是不是就可以窝在妈妈怀里哭，任由妈妈如何哄，泪水都戛而不止，然后妈妈就会拿出小手帕轻轻为她擦泪，为她加油鼓气？
“对不起，对不起。”小冉抽泣着，人这一生最怕的莫过于辜负，谁都可以辜负，唯独自己的父母不可以，想想这三年来，爸爸在外的幸劳，妈妈的夜夜伴读……想到这些，小冉就更不能原谅自己。
“小冉，小冉。”就在小冉沉浸在不能原谅自己的痛苦中时，黑夜中响起一个声音来。
是妈妈的声音，小冉抬头去寻她，一道强有力的白光突然射进她的眼睛，小冉下意识用手去挡，接着那阵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冉，小冉。”
小冉试着慢慢睁开眼睛，一张爬满皱纹枯瘦的脸映入眼帘。见她醒来，那张脸笑了起来，“妈妈”，小冉一把抱住她，痛哭了起来。
“傻孩子，你怎么躺在地上睡着了？”妈妈用轻轻拍着小冉的后背，嘴巴张开好像要说什么，但看着怀中啼哭的女儿，她还是抿了下嘴唇，将嘴巴闭了起来。
“妈妈，我听你的，去复读。”小冉使劲抱住她，任由眼泪夺眶而出，任由眼泪横洒四方。
“我们回家吧，妈给你包了饺子。”妈妈欣慰地点头，摸了摸她的头，仿佛是在对她说：孩子，不管你如何抉择，妈妈都会支持你。
“嗯。”小冉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小冉一笑淡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虚惊梦一场，
“小姑娘，你可算醒了。”身旁一动不动的老爷爷突然冲她露出慈祥的笑容。
老爷爷？小冉这才注意到旁边这位钓鱼的老人，仔细一看，竟是梦中的那个老人。
就在老爷爷说话时，水面上漂浮的鱼漂突然沉了下去，老爷爷站起身来用力一扯，一条大鱼跃水而出。
这不是我梦里的那条死鱼嘛？小冉看着老爷爷喜眯着眼睛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麻利地从地上扯一根长草，从鱼嘴里穿过，然后递给小冉：“小姑娘，看你陪我钓鱼的份上，这鱼就送你了。”
小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过来，准备道谢时，老爷爷已经带着鱼竿和今天的收获走了。
跟梦中一样。
“你这孩子，怎么连谢谢都不说？”妈妈在旁数落她，但是声音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
“妈，我要吃鱼，你回家就给我做。”小冉提着鱼拉着妈妈往回走。
“行，哎呀，慢点。”
夕阳已经落下了，天边的云朵还泛着淡淡的红晕，枫叶在晚风中肆意摇曳。一个拿着鱼竿的老者向河边走来，他眯着眼睛看着潺潺的河水，嘴犹然一咧。他的身体化作一道白烟，被吹来的晚风吹散。
河中游过一条七彩鱼，那鱼的头上挂着一个白灯。这条河名叫渡梦，相传在古时，有一个叫渡蒙的男子在晚上时来到河边想自杀，却被一条鱼救了，那鱼身带着七色。
事后男子化作白灯，陪伴鱼。白灯里面装着男子的梦，那条鱼会带着梦，抵达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