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长空如练。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山河，下一句是啥。”林秋突然顿住，从前座探出头。
“是…啊，这首用背吗？”
“你他妈还用想，马上高考了还背不下来，赶紧看去，别瞎掰扯了。”
“后面是啥啊。”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南校区前全段封路，大巴车阵横列东西，全市文科生攒聚。
“都下来了吗，好，进去，找个阴凉地好上阵杀敌哈！”魏苓挥师，威势绝胜往日。
方石辉耀，宛如金台。柏油路涂抹，暖如黑沙。
特警分列，前哨烽火狼烟，其中一个器宇不凡，老成但轩昂依旧，不远朝张招手。
“张山河，你是不要水。”
“不用，我不渴，你几点过来的。”
“我今早七点就出勤了，下午就带人去一中那场，今早来看看你。”他拍了拍张的背。
“行了，进去吧。”
我们几个拥着迈进大门，迎面铁红雕塑向阳而立。
“谁啊，山河。”
“我爸啊。”
“卧槽，这么牛逼，那些都是你爸带的人啊。”
“那可不。”
分班列阵，我和张跟于和宫分别，我们分别对拳大笑，“加油！”
树蓬下散落着金斑，我们有的看书，有的发呆，有的倚着，有的蹲着。
我蹲着发呆，低头看小蚂蚁在砖块间的大路上行走。仰头看教学主楼LED屏上两列灿灿的红字，“提醒你严肃考纪沉着冷静上考场，祝福你认真细致满怀信心创佳绩”
语文老师来了。
“老师，讲讲易错点！”
语文老师摆手，“哎不用讲啦，你们肯定都有数。”
“写了几个小短句送给你们哈，”语文老师拿出一大张纸，“我眼不好使，来，肖越，你念一下。”
白信纸，字体隽秀飘逸，我晃晃悠悠站起接到手里，看看大家，低下头，“征战，磨炼，守信念，问明天，饮痛而歌，不惧艰险，此间彷徨的少年，终将敢为天下先。”
“愿你们扯风为袍，以梦为马，苦痛为枪，磨难披挂，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
掌声是短诗的尾音，暴风的序章。
我又蹲到树旁。石板上的金斑摇曳着。有人看表，有人喝水，语文老师跟魏苓站一处，看着我们。
家长群里堆起祝福，大后方的第二战场，两颗心牵着一颗心共同搏动——“考的全会，蒙的全对！”“看大家都精神抖擞的，一定没问题！”
终于，广播发出战斗准备的指令，魏苓向前迈出一步，搓搓手，“好嘛，终于要上考场了。”
“刚才语文老师整的太高大上了，来，从谣，你想个简单有劲的口号，咱们一得儿喊一喊好上场。”
“二十四班，考上大学，自由恋爱！”从谣挥拳。
“哈哈哈，真不糙，来来来，都往中间靠。”
我们围拢一圈，手心紧贴手背，星星叠起来，就是一颗杨桃。
魏苓举着手机对着我们，“来，一、二！”
“二十四班，考上大学，自由恋爱！”
“二十四班，考上大学，自由恋爱，加油！”
星离雨散，我跟王娴同楼两层，我俩一道融进浪潮。
“同桌，一会儿我不会的题给我传答案哈。”
“行，咱俩开心电感应，我传脑电波给你。”
王娴拍我笑，“行嘛，怎么开！”
“伸手，闭眼。”我看着她闭着眼。
“感觉到了没！”
她渐渐有了笑意，满眼惊喜，“有了有了！”
到了四楼楼梯口，“来同桌，抱一个。”
“稳如狗同桌。”嘴对耳低语。
“牛逼同桌。”
王娴上楼，我进走廊。
七十五、
“卧槽，那里面怎么人影幢幢的。”
“哪啊。”
“你看一楼亮着的那个教室。”
“走走，过去看看。”我拉着于。
灯亮如昼，学弟学妹们埋头在书海里淘金，神情兴奋，书海深的几乎及膝。不时有高三的拉开门，捧着书箱一倒，扬长而去，像极了渣土车倾泻废料。
于乐起来，“这他妈跟一群捡破烂的似的。”
我拍他，“这可是知识回收，还收了废纸，绿色环保啊。”
我俩靠在窗边，观摩他们乐得挥汗翻土深耕，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还伴些别样的色彩。
“他们是不是觉得捡到就是赚了，比别人多了宝贝啊。”
“你看他们一个个的，除了乐，明显有敢为人先争抢知识的傲气。”
“不对，不是这么说的，应该是要想得到知识，肯定要放下身段啊。”
“走走，去买烤肠回来边吃边看，太有意思了。”于拉着我。
“你去买，我上去拿点书送给他们，我要脆骨的。”
我拉开教室门，见我身着深蓝，他们中许多一齐投过狂热的期许。为了不陷进书沼，我扯开腿踩两个凳子过河，把厚厚一摞置于讲台上，仗地势观望一下他们耕耘，又原路出门。
打了预备铃我俩才往教室走，我竟遥见我爸在门口站着，跟魏苓闲谈。
魏苓一指，“来了。”
“走吧，小子。”我爸扬了扬下巴，抄着手。
“行，等我收拾个书包哈。”
我进到位子上，提起书包瞅一眼，空的清爽。
“同桌，你要走啦。”
“嗯，回去接着聊。”
“行，拜拜同桌。”
“拜拜。”我也挥挥手，提包出门。
吕和崔迎面走过来，“哎呦，肖啊，得走么。”
“嗯呐北林。”
“不留下来再陪陪我么。”
“不差这两节课的。”
“行啊，拜拜肖。”吕拍我屁股。
我也拍了拍他俩的屁股，又朝魏苓挥手，“走了老师。”
“好哇，回去早点睡。”
我下了楼，看见我爸走在前面，我想快些，却总也迈不开步子，回头看走廊，都已扫净，像满楼的灯匣。
我终于下定决心快跑几步，跟上我爸。
“不回去了，最后一天晚上了，我要上完四节。”
我爸笑，“你还挺讲个道别的么。行，随你，那我就回车上再睡会儿。”
我转身走向灯塔。
“怎么回来了。”魏苓抬头。
“把晚自习上完吧。”
“啧啧，瞅瞅人肖越，多注重仪式感。”
“回来啦同桌，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努努嘴，一屁股坐下，舒适安心。
“上节课说到哪儿了。”
“忘了。”
“对了同桌，”王娴猛拍我，“考数学之前我问你的那几个公式，什么三角的，都考了！”
七十六、
满车沸腾，文综收官。
“咋样山河，有啥感觉。”我有节奏地敲着车窗。
张愣了愣，“没啥感觉啊，跟平常做的也差不多，都挺难的，大家怎么都爆炸了。”
“你他妈不感觉地理贼他妈变态么。”
“简直恐怖地理大题！”林秋回头。
“对，前两个大题，编我都不会编。还有那个选择，从发下卷子我一直看前两个题，到打铃了我他妈也不敢选。”
“啊，第一题有那么难么，选啥呀？”张皱眉。
“别对答案别对答案，讨论下题就行了。”我摆手。
“老肖，第二题那个道路两边植被不同你选的啥啊。”
我又摆手，“别对答案，听魏苓话老林。”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知道你选的啥，要不我不舒服。”林秋探出整个脑袋来。
“我选的用地不同。”张摸了摸下巴。
“他妈的怎么可能是用地不同山河，两边可都是绿化啊。”
“啊，那应该选啥。”
“快说，你选的啥老肖。”林秋拍我。
“我选的行政管辖。”
“我怎么感觉是景观规划呢。”
“你想啊老林，肯定是因为两边是不同的市政管理的，或者就跨着两个区啥的，一边的市政不作为，就长荒了。”
林秋想了想，撅起嘴，“完了，我现在也感觉应该选行政管辖了。”
“哎别想了老林，也不一定谁对。”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操场上，洒在海滨北路的沥青上和车流上，洒在大厦高楼的牌匾上。
我和张站在校门口，等后车三个人慢慢悠悠晃过来。
“你们也太磨叽了。”
“最后一顿了呀。”于手搭凉棚，望了眼食堂。
“赶紧的，上午的题做的我脑子昏涨。”王晃晃脑袋，像猴子，提提书包。
“去年中考咱们放假，我回来护校，我们几个人就坐在这儿打保皇，看着一群初四的坐在外面看书准备上考场，感觉实在太爽了。”
“他们班主任站在外面看我们笑，等他们进去考试了，他还进来看我们打，说你们这高中生活还挺多姿多彩的。”
“他们中不少现在也成了受苦受难的弟兄呀，不过咱们马上要解放了！”
“说的好建川，就剩一科英语了，考完老子就去找李静贤。”
教学楼屹立在光里，蜜蜂蛰伏在土里，微风披上床单出门，羲和驾火马冲上高天，于伸了个懒腰，我放了筷子。
浓烈的阳光郁在大堂里，透过落地的玻璃墙，我看着我们，都浴在光里，脸上勾着悠长的笑，满头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