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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名称: 李伟长
《珀金斯的帽子》《年轻时遇见一些作家》《人世间多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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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犹怜:关于人类的屁股文化,只服这本书

李伟长  · 豆瓣  ·  · 2018-01-25 11:06
打屁股只是个爱情表示,是稍加用力的抚摸,是为了加深对她的爱情而使用的方法。
瞧瞧那板子

“不要,决不要,永远不要打孩子的屁股,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打,也不要找出任何借口来打。”法国似乎并不怎么知名的作家雅克·塞尔吉纳(Jacques Serguine)先生在《打屁股颂》一文中,对打孩子的屁屁,持猛烈的反对态度。我实在很好奇,便去网上搜索了一下,发现还真有这样一本书,可以在网上预订,大约一个月后就能从美国的库房发到中国来。

在塞尔吉纳先生看来,为什么不能打孩子屁股呢?首先,是没有地方下手。“你们也知道,就算孩子长得很胖,其屁股也还是很小的,没地方下手。”其次,会把他们打痛。看出来了吧?此君思路清楚。打孩子的目的是教育,如果真教育孩子,前提就不能打痛,吓唬吓唬就行了。如果真把孩子打痛了,就失去了教育的初衷了。

孩子的屁股不能打,并不是说其他人的屁股都不能打,譬如孩子他妈的。这个塞尔吉纳先生看上去真是一个痴迷打屁股的人,专门琢磨出来一套精彩的打屁股理论,并勇敢在孩子他妈的身上实践。需要说明的是,他养成打老婆屁股的习惯,并不是为了惩罚她,或者凌辱她,完全不是出于这样低俗的目的。此君郑重强调,打屁股这事必须先征得妻子的同意,譬如说,亲爱的,我要开始打咯!要是老婆没愉快地答复来打吧,就不能贸然动手。

为此他进一步做了学术般的论述——打屁股只是个爱情表示,是稍加用力的抚摸,是为了加深对她的爱情而使用的方法。听听,多么优美的说辞,多么具有人性光芒的话语。总之,打是亲,骂是爱,这个法国佬所秉持的原则,与我们这里打老婆的粗汉的想法,看上去没什么两样。然而,妙处在于,他把打老婆屁股这回事的理由,阐述得可谓堂皇而端正,借着爱情的缘由出手,并称之为稍加用力的抚摸,将打等同于抚摸,不得不佩服此君的头脑和文笔修辞。如此一本正经地扯淡,上升到了爱的高度,的确是法国人的做派,凌空蹈虚却又言之凿凿。

事情还没完。有了基本纲领,塞尔吉纳先生就如何打老婆屁股,设计了一整套极富有执行力的规矩。在他看来,打屁股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一时兴起、毫无准备、抡起巴掌就打的,那会丧失了打屁股的全部乐趣和仪式感,很不严谨,不合规矩。首先,要择一个良辰吉日,什么时间打屁股合适?得翻翻黄历。塞尔吉纳自己把时间定在每个星期五,他说星期五是个好日子。至于为什么星期五是个好日子,而不是星期四,塞尔吉纳先生没细说。难道是周末快到了,抑制不住的激动,需要用打老婆屁股来庆祝一下?实未可知。其次是用什么姿势打,是趴在丈夫膝盖上,还是像翻鸡蛋煎饼一样翻过来打,姿势丰富着呢,各有各的妙处。第三,必须用手打,要一直打到老婆哭起来才可住手。因为不管用不用力,刺不刺痛,持不持久,手打屁股给人的感觉都是像打又像摸。而把老婆打哭,也算是爱到极致了。

“手打”这个词几乎让人喷饭,鬼使神差让我想起了手打披萨面饼、手打面条、手打牛肉丸之类的食物。从披萨饼而言,据说手打的味道更好,有嚼劲。手打+屁股虽说是不符合原来意思的切割,但从词语的组合来说,显然有着一分神奇又别致的乐趣。很显然,塞尔吉纳的规矩还是很详尽的,大概对他本人很有效,至于是否值得推广,以及这些规矩是否真的不是臆想的还未曾实践的规划,实在难以确认,毕竟无法去找他的妻子进行核实,手打屁股这事她真的同意并且甘之如饴?我表示怀疑,毕竟要被打到哭起来,那肯定是不一般的疼。当然了,男权的思想总是无意识地抬头,某种程度上说,打屁股与性虐待如此之近,更别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所谓古典式的训导,据说法国也有关于打老婆的类似谚语。

上文引述的内容,并非是我的杜撰,而是来自一本名为《害羞的屁股——有关臀部的历史》的专著。该书辟有一节,专门讨论“打老婆屁股”这件“庄重”的事情。这是一本妙趣横生的非典型“学术著作”。

作者是法国人让-吕克·亨尼希,关于他的资料,没有找到更多,作者牢牢盯住绘画、文学、电影、摄影、诗歌等不同艺术体裁中出现的屁股,深入探讨和梳理了有关臀部的文化历史,是一本文采飞扬又旁征博引的随笔佳作。至少我从这本书里,就了解和学习到了关于屁股很多风趣的也不怎么靠谱的内容,可以作为酒席间独一无二的谈资。从这本书来看,亨尼希可谓博学多才,引用案例也是信手拈来,能从绘画和文学作品中发掘出屁股的历史和不同时代对屁股的叙述,可谓是手段高明,脑洞也清奇。

这本书有趣的地方,不仅在于分了33章,从“亲吻、小屁屁、沟缝、打屁股、理想的臀部、紧身内衣、偷窥……”等小主题进行论述,有根有据,轻松自如,还纵横捭阖,从各个角度入手,谈起了作家、画家、导演等艺术家们对屁股的迷恋。

譬如,此书祭出了大旗、意大利电影导演费里尼先生,说费里尼就很喜欢歌颂女性的臀部。他严肃地提出,女人的臀部是“女性的一首分子史诗,是被领进女性解剖机理之间的一出神圣喜剧”。他的电影里,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臀部。现代主义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也不例外,在1909年12月8日写给爱人诺拉的信中,就对她的臀部给予发自内心的热烈赞扬,并大方地不加节制地使用了“大汗淋淋”和“肥硕”等修饰词,詹姆斯表示,如果可以,他自己愿意一直呆在里面不出来。

对于卢梭来说,打屁股就能得到类似性的快乐体验。根据卢梭在《忏悔录》里的回忆和描述。1723年,那一年卢梭同学11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卢梭当时在一个牧师家里寄读,有一天牧师的妹妹打了他的屁股。奇怪的是,这个惩罚歪打正着,使得我们的小卢梭同学更加喜欢那位小姐了,因为他感到了快乐。卢梭同学这样忏悔:“我尝到了一丝有些淫荡的快意,因此不但不害怕,反而希望再被那只纤细的手打几次”。显然,卢梭同学有些性早熟,打屁股引发了他对性的想象,并从中感受到了快乐。卢梭是幸福的。

还有绘画史里的臀部,书里梳理了很多相关内容,比如达·芬奇在蒙娜·丽莎的微笑里就隐藏了一个屁股,便笑嘻嘻地揣测,达·芬奇是同性恋或许真有其事。达芬奇对男性的身体带着明显的偏好,尤其是这幅蒙娜丽莎,画于达·芬奇旅居佛罗伦萨时期,绘画时间长达四年。弗拉戈纳尔的所谓歌颂爱情的《荡秋千》画作,是一名银行家桑·朱理安向画家订制的,展现的是他和情妇的自画像。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商业私人订制。客观地讲,画风比较低俗,符合当时法国贵族的审美。时间洗掉了这些过往的隐秘,留下的是名画。艺术家的创作初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今天我们还会在意这些画是为什么或者为谁而画的么?

法国人的写作,自然有其难以避免的地域性。引用的材料多在欧洲,至于东方或者中国,作者没有涉及。这样也好,作为东方的读者,纯粹看热闹,不必考虑到中国的情况,否则就更热闹了。

屁股在中国,常常与政治有关,有惩罚的意思。打屁股,俗称挨板子,官方称笞刑,哗地一下,扒掉裤子,露出屁股,趴着,迎接雨点般的板子。屁股蛋子肉多的还好点,苦了那些廋屁股,板子下去,直接就是骨头,真是骨肉相连。打得也有轻有重,轻的也要脱一层皮,重则皮开肉绽,伤筋动骨,全在执杖者的技术,还有他当日的心情。心情好点,下手轻点。要是碰巧怄了气,手一重就惨了。要说狠的,那就是廷杖。皇帝老子一言不合,挥手说打,不打个半死不算完。抬回去,坐不得,躺不得,只能趴着养伤,少则趴半年,多则趴一年。伤好之后,非残即瘸,想要恢复原样,难于上青天。

打板子,残酷,伴随着惨叫,和法国人说的“稍加用力的抚摸”的差别在于,一是力道,不是稍加用力,是狠狠地用力。二是不用手打,而是用板子,讲究的还要加点佐料,比如撒点盐。板子比手硬多了,加上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一板子挥下去,其滋味岂是手打能比的。中国人的屁股,除了挨板子之外,还有表示忠诚的作用。据说向皇上下跪磕头,屁股翘得越高,表示越忠诚。屁股下面是权力,皇帝坐江山,官员们坐堂,这一点全世界莫不如是,英文主席叫Chairman,意为椅子上的人,意思差不多。屁股和权力联系起来,就失去了生动和令人亲近的活力。

要说刑罚,更狠的不是没有,比打板子狠的是锯臀,法国就有一种折磨屁股的酷刑。将人倒挂起来,分开两条腿,拿长锯从屁股处往下锯,像杀猪那样,能把人锯成两半。法国作家奥克塔夫·米尔博在《酷刑花园》里,还描述了一种新奇的富有想象力的刑罚。用一个类似盆的大钵子,顶上有洞,扣在屁股上,放进去一只大老鼠,然后用烧红的铁棍去捅它。老鼠窜起来,先是抚摸一样,痒痒的。时间一长,老鼠就会抓破皮肉。再用铁棍捅,老鼠就会死命地往里钻,用利爪抓破菊花,足够置人于死地。在设计酷刑这方面,不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狠劲十足。一旦变成置人于死地的酷刑,屁股就遭殃了。围观打屁股和围观杀头的群体心理肯定是不一样,前者主要是欢乐。看当众杀人就是猎奇,会形成一种自然的压迫感。一般来说,看杀头能笑出来的毕竟是少数。

细论起来,中国的屁股文化堪称博大精深,群众参与度广,拿围观打屁股来说,就是一种欢乐的事件。打板子行刑,自然需要看客,以示惩戒效应。看客不管这些大义,看着人被打得惨叫,都哈哈大笑。听说有打屁股的,百姓就是端着饭碗,也要来看,吃着饭,看着别人的屁股打开花,鬼哭狼嚎,多开心。

就像我小时候的经历,大人打孩子,用的是竹鞭,打的也是屁股。有人笑着去拉大人,嘴上说别打别打,并不用力拉,也有看热闹的意思。我们一帮熊孩子在一旁围观,都乐得不行,反正这一次不是打在我们屁股上,痛的又不是我们。当然了,下一次换我被打,同样有一群小崽子在旁边看热闹,热情洋溢,就差喊加油了。

很有透视感:趴着,露出屁股,按着打

也有不忍心瞧着屁股被打的,郑板桥先生就认为打屁股,极为不妥。他充满感情地感叹:“刑律中之笞臀,实属不通之极。人身上用刑之处亦多,何必定要打此处。设遇犯者美如子都,细肌丰肉,堆雪之臀,肥鹅之股,而以毛竹加诸其上,其何忍乎?岂非大煞风景乎?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

好一个我见犹怜。板桥先生的趣味,时过境迁之后,如今并不需要为此避讳。他与袁枚引为知己,与他们对屁股的共同“犹怜”相关。打住,再说下去,就是身体政治了。只说郑板桥先生的这段文字,倒是奇文,极有文学性,不仅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有情感。看看他的用词,雪臀,鹅股,犹怜,何忍!可谓字字珠玑,字字含情。不禁好奇,此等鹅股雪臀,大概是屁股中的极品,常人是难以见到的。如此独到的欣赏能力,倒也没有失传,就像这么些年过去了,提到梁家辉先生,还会说起他在电影《情人》中的屁股,被誉为东方的性感。

我猜想,亨尼希先生要是见到郑板桥这段文字,大概也会引为圣文,这实在要比他摘的让·热内的句子含蓄多了。让·热内是一个与偷窃如影随形的作家,也是个法国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偷,一个杰出的文学家。为了纪念偷盗岁月,他还得意洋洋地写了一本书《小偷日记》,全方位展示他的偷盗生涯。热内就对情人的屁股情有独钟。他写到:靠着一个臀部,就像枕着一只白枕,好一阵没有动弹,我整个儿爬进去,想在阴影笼罩着的苔藓上睡着,想在那里死去。让·热内展现出了他的狂热、迷恋和富有激情。相比之下,郑板桥的赞叹就要克制和唯美得多。更大的区别在于,让·热内的文字有一种肆无忌惮的个人抒情,而郑板桥则以公共建议的方式呈现其个人的态度,虽有“我见犹怜”的体恤,到底还是以戏谑的方式展出了部分的自我。文化不同,表达不一样。东方的含蓄和西方的热烈,都指向赞赏。

屁股,雅称臀部,它变得害羞起来,显然是文明的一种产物。

如果屁股只是两瓣肉,一定不会羞答答或遮遮盖盖或半隐半藏或欲露还羞地碰不得,这两瓣肉还藏着另一方“水土”和“文明”。据研究发现,纵观历代名画,终不能窥臀部之全貌,头发、床单、羽毛扇子、纤细的手,甚至斑驳的树叶的影,纷纷拿出遮挡的本事。乱你的眼。为什么?因为画家们觉得,屁股是害羞的,据说是文明的一种表现。

不过本书的作者也在认真地反思,之所以要为屁股遮羞,说到底还是文明得不够。文明到了极致,应该是当初上帝造人时的样子,人人都是赤裸的,却并不觉得害羞。关于屁股的害羞,不过说明了人类文明的循环,从自然到害羞,再到未来的可能的不害羞。如此说来,回到上帝造人,那人类的前途肯定是光明的,这倒是令人期待。不过,如果真的不害羞了,彼此熟视无睹了,那光明的屁股还有什么看头呢!

刊于2018年1月《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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