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素茶年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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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摘抄

素茶年  · 简书  ·  · 2021-05-03 22:01

刘海剪得齐齐的,像乡下教堂唱诗班的童子,看上去很乖顺,有点腼腆。他肩膀窄小,可那件黑纽扣绿呢子上装紧紧地攥在身上,不方便活动,袖饰开衩处露出久经风吹日晒的红红的手腕。两根背带高高地吊起他那条黄色的裤子,露出穿着蓝袜子的小腿。脚上的皮鞋挺结实的,鞋底钉着铁钉,鞋面却没有好好地上油擦拭。他的寒酸相像个白痴一样

做爸的就让他赤脚满地跑,还像个哲学家似的说,只管让他光着身子,像那些小猫小狗好养。与做母亲的意愿相反,他心里有某种男性的理想,他要按照这种理想教导儿子,让儿子在斯巴达式的磨砺中成长,使他身强体壮。他在儿子睡觉的房里不生炉火,教他大口大口地喝朗姆酒和辱骂教会的仪式行列。然而,孩子天性平和,让他的辛苦付诸东流。

晴朗的夏日黄昏,街上很宁静,女佣们在门口打着羽毛球,这时他总要打开窗子,靠上一会儿。罗贝克河就在他下面流淌,把卢昂的这个地区变成肮污的小威尼斯,河水从桥与桥之间,栅栏和栅栏之间流过,呈黄色、紫色和蓝色。几名工人蹲在河边,在河水里洗臂膀。从屋顶楼戳出来的几根篙子上晾着一绞绞棉纱。对面,纯净广阔的苍穹衬着高低起伏的屋顶,天边挂着红彤彤的夕阳。

每天早上,她都要喝巧克力,还没休止地要各种各样的照顾。她老是在抱怨,说她神经也疼,胸口也疼,心情总是不好。听到有人走路她不爽,让人家走得远远的,她又嫌孤独难忍,那就回到她身边,她又说人家肯定是要来看看她是怎么死的。最后,她总要让他给她配点糖浆喝,有利于她的健康,还要多给她一点爱。

夏尔用手肘在枕头上撑起身子读信。娜丝塔西在床边掌灯。夫人害羞,转身朝里,露出后背。

雨已经停了,天色开始亮了。苹果树还没长叶子,鸟雀安然地栖息在枝丫上,在料峭的晨风中竖起细小的羽毛。平坦的田野一望无边,庄园四周一丛丛树木像紫褐色的斑点,点缀在灰蒙蒙的广漠大地上,庄园间相隔很远,地平线就消失在灰暗的天幕里

那是座看上去挺不错的庄园,一扇扇门开着,向门里张望,几匹耕地用的高头大马正安静地吃着新槽里的草料。沿着一幢幢楼房堆着大堆肥料,肥堆上冒着热气,母鸡和火鸡在那里啄食,五六只孔雀凌驾于它们之上,这标志着科州家禽场的奢华。羊圈排成一长溜粮仓建得高高的,墙壁很光滑。车棚里停着两辆二轮马车,还有四把铁犁,配有鞭子、轭圈和全副家什,上面一撮撮蓝色的羊毛沾上了粮仓顶落下来的浮尘。院子里面外高里低,种着树,树间距均匀,池塘边传来鹅群欢快嘹亮的歌唱。

外科医生的和蔼可亲不过是抹在手术刀上的油。

她翻出来的衣领里露出雪白的脖颈,乌黑光亮的头发盘到脑后挽成两个大髻。乡村医生生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发式。她的双颊泛着红晕。像男人一样,她在短上衣的两个纽扣间挂着玳瑁边单片眼镜。

他走进厨房时,并没有看见爱玛,因为护窗板都放下来了。阳光透过板缝照射进来,形成一道道又扁又宽的光线投到石板地上,碰到家具角上,一折为二,折射到天花板上晃悠。餐桌上,几只苍蝇沿着用过的酒杯往上爬,掉进杯底残酒里嗡嗡叫着醉死了。从烟囱里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得炉板上的油烟毛茸茸的,冷灰变成幽幽的蓝色。爱玛在窗户和炉灶间缝制什么东西。她没披头巾,裸露的肩上沁出了小颗汗珠。

她仰起头,嘬着嘴唇,伸长脖子,什么都没喝到,她笑了,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着杯底。

她的声音随着讲话的内容抑扬顿挫,时而又亮又尖,突然间无精打采,拖拖沓沓,然后以自言自语般的嗫嚅声告终。她的神情也是一会儿高兴,就圆睁双眸,目光纯洁无暇,接着就垂下眼帘,神色怏怏,心思游移不定。

他感到凄凉,像一幢被搬空的房子,温馨的回忆和哀愁的思绪交织到一起,交织在他不胜酒力眩晕的脑子里

她站在窗口,目送他出去。她穿着飘逸的晨衣,依在窗沿上的两盆天竺葵之间。夏尔在下面路上,踩着界石扣马刺。她在上边继续同他说着话,一边用嘴撕下花瓣草叶,朝他吹去,那瓣儿叶儿悠悠地打着转,飞落到白牝马蓬乱的马鬃上,然后再飘到地上,马静静地站在门口。夏尔上马后给她一个飞吻。她向他挥挥手,然后关上窗子,他策马走了。

后来她读华特·司各特的小说,就迷上了历史上的那些东西,她梦见马鞍形的屋顶,走进卫士们的大厅,还遇上了吟游诗人。她向往生活在某个古老的城堡里,像那些女堡主,穿着长长的紧身上衣,伫立在三叶形拱洞里,一天又一天,手肘支在石台上,手捧着香腮,眺望白羽盔骑士,骑着黑马,从远处的田野上疾驰而来。当时,她崇拜的对象是玛丽·斯图亚特,热忱地崇敬那些名媛难妇。贞德、爱络依丝、阿涅丝·索雷尔、美丽的费洛妮叶以及克蕾门丝·伊索尔,对她说来,全都像璀璨的流星划破历史广袤的夜空。夜空中还零落地闪烁着一些人或事例如圣路易和他的橡树、阵亡前的巴亚尔、路易十一的残暴行径、圣巴托罗缪之夜、贝亚恩人的盔缨以及那天晚餐彩碟上吹嘘的路易十四。

她还看到一些不知名的英国命妇的画像,一头金色的鬈发,戴着圆草帽,眼睛大而明亮。还有一些女人娇弱无力地靠在马车上,两名穿白色短裤的小马夫驾驶着马车在花园里疾驰,猎兔犬在马前蹦跳着。还有的坐在沙发上遐想,透过半开的窗户凝望着月亮,黑色的窗帘半卷,她身边还放着一封打开的信。单纯的女人腮边挂着一颗泪珠,给哥特式鸟笼里的斑鸠喂食,或者歪着脑袋微笑着,用纤指摘去一朵雏菊的花瓣。你还能在画上看到抽长烟斗的苏丹,在半圆形的拱顶下,逍遥地倒在印度寺院舞姬的怀里,还有异教徒、土耳其弯刀、希腊软帽,特别是酒神故国晦暗的风景画,往往同一幅画上画着南国棕榈和北域冷杉,右边几只虎,左边一头狮,天边有鞑靼人的清真寺尖塔,近处却是古罗马的遗迹,还有几匹骆驼蹲在后面,这一切框在一片雨后的原始森林里,一道明媚的阳光直泻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铁灰色的水面或近或远几处有几只白色的天鹅在浮游。

驿车里,蓝色的丝帘遮掩下,慢慢地爬着陡峭的坡道,听着马车夫的歌声伴随着羊群叮咚的铃铛声和沉闷的瀑布喧响回荡在山间。傍晚,在海湾里面临汹涌的波涛呼吸柠檬树的芳香,然后,夜幕降临,在别墅平台上,他们二人手指交叉握在一起,望着满天繁星,为未来制订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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