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他就是人们口中的乖孩子。其实他知道，所谓的“乖”不过是懦弱的另一种说法，也不止一次听到别人在背后嘲笑他，说他毫无主见或者说他是父母的提线木偶之类。
他曾经想过改变这种局面，可仅止于想。“家人已经习惯替我拿主意，如果我打破这个局面会引起冲突。其实他们那么爱我，肯定不会害我……”他用这样的话在心里说服自己。不过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妥协，可那又有多少区别，他想，那就是他的命吧，可命运又是什么？他总是在这个问题上停滞不前。
“哥，听说你就要结婚了。”他听到妹妹彩子活泼的声音，青春的少女就连声音也是如此动人。他转过头，彩子正冲他笑，浅浅的酒窝让他想起在书中看过的女子，笑起来使人觉得瞬间沐浴阳光。
“哦，是么？”他听到这件事，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
“额，知道。”他回答，其实他并不知道，只是想以此让彩子换一个话题。
“那个姐姐，我昨天见过。听说她父亲和我们家是旧识，早些年前背井离乡，在外面闯荡，现在衣食无忧，突然就很想念家乡，便举家迁回。”
“噢，应该是他了。”
“你认识？那位姐姐你也认识啰？说实话，长得还不错，可我觉得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呐，但我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她。”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他好奇地盯着彩子，又挪了挪步子，头低下，看见一只不知道名字的虫子正缓慢地爬。
“哎呀，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也许这就是少女的直觉，对，一定是这样子。”
他听后，忍不住笑起来。“哥哥，难得见你笑。”彩子拉住他，让他陪她去后院浇花。
后院的花，主要是妹妹在养，母亲偶尔也会来看看，帮彩子浇浇水，施施肥。他对花并没有什么了解，只能从颜色分辨，哪些是红的，哪些是白的，除此外，也从彩子和母亲的对话中听到几个陌生的花名，可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化作烟雾，从脑子里溜走了。
“你看你喜欢哪些，我摘了把它们做成花束，你可以拿去送给未来的嫂子。虽然我觉得你们或许并不合适，但既然决定要结婚了，我真心希望你们幸福。”
“彩子，有心了，你就帮哥哥选吧，彩子喜欢的，哥哥就喜欢，那位姐姐也会喜欢的。”他看着采子左看右瞧，手中的花越来越多。她正要去摘脚边的花，突然手停在半空，摇摇头，把手缩回去，又走到前边那块地去了。
他发现她额头已沁出汗珠，“再过些年，彩子也要嫁人了，那时候就不能天天看见她，这后院的花怎么办呢？是移栽到她的新家，还是留下来？”他心里想着，突然面前就冒出各色的花，自己不觉地往后退了退。
“我采好啦，你看看，好不好看？不好看我再给你换。”
“真好看，谢谢彩子，坐下来歇歇。”于是，他便和彩子走到院子的秋千上，坐下。
“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我在后面给你荡秋千，结果有次我太用力，你坐到地上，哇哇大哭。我被母亲责骂了好久，自己也哭个不停。”
“可后来我还是非要你帮我摇秋千，那之后，就再也没发生相同的事。”
他突然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又立即抬头，把脸侧到另一边：“彩子，你看，晚霞真美。”天边的云，已被太阳的烈酒醉得通红，远处的伙伴也已微醺。鸟从夕阳面前飞过，头也不回，恐怕是怕自己误了归家的时间。
“哥，你说，为什么好看的晚霞总是那么短暂，花也一样，开的时候特美，可总觉得没过多久就谢了。有几次，我特别喜欢的花谢了，偷偷流泪伤心了好久。”
“大概美丽的东西，人都无法拥有，只能短暂地观赏吧。”他转过头，看着正望着晚霞的彩子。她平时白皙的脸也被夕阳印成红色，眼眸似乎闪着光，嘴角挂上迷人的笑。
彩子察觉到他正看着他，笑嘻嘻地站起来，“哥哥，今天就让我来给你荡秋千，你可要小心，也许一不小心，你就飞出去了。”
“飞出去，那就成小鸟啦。”他在秋千上，看着旁边的彩子，脑海中不停闪现小时候的画面。那时候彩子才五六岁，穿着碎花裙，总是在他身边打转，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一会儿要他陪他去捉蜻蜓，一会儿又去看鲤鱼。
“你太重啦，不推了不推了。”
“那换你坐下，我来。”
“你可要小心，我不想再飞出去了。”
哈哈哈哈……
父亲让他晚上十点去一下书房。他在卧室把一本书翻过去翻过来，抬头看下钟，快十点，便把书扣在窗台上，往书房走去。
原来父亲和母亲都在，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母亲在一旁的椅子上。“过来坐吧”父亲把烟灭了，用手对着烟雾扇了几下。
“你们要和我说什么事吧。”他在父亲坐的沙发的另一头坐下，把中间的软垫挪到自己身后。
“你阿顾叔前几日回来了，你还记得小雅吧，那时候你们三个在院子里一起玩，你只顾着妹妹，还是你妹妹懂事，拉她加入你们的游戏。”
“您这么一提，好像突然有了些印象。”
“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我们两家关系一向很好，我们去拜访了你阿顾叔，小雅也长大啦，成了一个标致的美人呐。说起你们的童年，她也记得清清楚楚，还说小时候就挺喜欢你，可觉得你好像不怎么搭理他。”
“然后我就说，那是你害羞，大家一起笑起来。”母亲接过话，“后来我给她讲你的事，她还有些脸红。”
“我和你阿顾叔说，觉得你们俩挺合适，结果他想得竟然和我一样，我就说干脆两家成为亲家，你们从小也认识，虽说这些年没走动，但毕竟有基础。”父亲说完，拉出一边的抽屉，把一张照片递给他，“这就是现在的小雅，很漂亮的一位姑娘，又懂礼貌，我和你母亲都喜欢她。”
“挺好看的，比小时候还漂亮。”
“所以你是同意了？”
他点了点头，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他实在不想扫他们的兴，况且的确如父母所说，两家一向交好，这样两家人相处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小雅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没有小姐脾气。自己和她，应该也能相处得很好。至于爱情这种事，他想，自己其实也没搞清出什么是爱情，对此好像也没有多少去了解的想法。如果同她结婚，也完成了父母的一桩心愿，挺好。对于自己，说完全同意，肯定是假话，可仔细想来，对婚事，并不反感，就那样吧。
很多人和并不相爱的人结婚，然后争争吵吵，也许就那样凑合着一起养育孩子，白头到老；也许实在受不了了，就分道扬镳。他想，他同小雅比那些人好很多，至少她爱慕自己，而自己也并不讨厌她。或许，和她一起久了，会产生爱情也说不定。
天才刚亮，他便醒了，家里安静得能听到钟摆动的声音。他起来，父亲母亲还在安睡，彩子的房间也关着。他走向院子，在一丛丛花前蹲下，伸手摩挲花瓣，又顺手拿起花洒，站起来随意浇了几片花地。
“喵……”传来了几声猫叫，不知谁家的猫，竟在水井的边上。那是只很漂亮的猫，洁白的毛，眼睛澄澈得像一汪湖水，而且两只的颜色还不一样。这就是异色瞳吧，他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过。
猫并没有因为他靠近而跑开，仍然一直看着他。他过去蹲在猫的一旁，猫轻轻用头蹭着他的腿，眼睛半闭，似乎很享受。他小心翼翼伸手抚摸它的额头，小家伙又开始蹭他的手心。
“喵……”他猛然觉得自己能听懂面前这只猫的叫声。
“你为了不让父母生气，同意了这桩婚事。其实你并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幸福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许不会信我。索性，我就让你看看你来生的恋人，我可以告诉你，来生的你和她过得很快乐。她的样子，你凑到井口就能看见了。”
他觉得自己本应该吃惊，可此时却莫名地激动。“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不过真的很感谢你。”他看向井口，看到了猫所说的女子。
“谢谢！”
太阳已挂在远处的山头上，他在脑里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出了神，再看向井边，猫已经不见了。
“好久不见啦！”
他转过头，是小雅。他微笑着走过去，突然想起昨天准备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