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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丽庄园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读《蝴蝶梦》

江昭和  · 简书  · 电影  · 2017-12-28 11:44

文学作品当中,总有那样一些人物形象,不那么高风亮节,不那么刚正不阿,甚至狡黠贪婪,剑走偏锋,游走在社会道德的边缘,但是依然让人心旌摇荡,念念不忘。

比如「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王熙凤,黑木崖上拈花绣朵,颠鸾倒凤的东方不败,比如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希刺克里夫,还有热情如火,放浪袭人的卡门。

所谓的毫无瑕疵的正义从来不是他们愿意引以为傲的素质,而在七情六欲,跌宕起伏的尘世间冶游消遣,做一个忠于自己,执着随性的人,才是他们用一生去奉行的使命。

英国女作家达芙妮杜穆里埃的代表作《蝴蝶梦》里,就塑造了这样一个洒脱不羁,自在独行,不愿意为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拘束和限制的女性丽贝卡,她就像是英国版的卡门,追求自己渴望的,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爱情,男人在她心目中不过是一场游戏的配角。

她始终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并且为着拥有这种资格和魅力而沉醉不已,洋洋得意。

虽然从小说开始的那一刻起,作为曼陀丽庄园女主人的她就已经与世长辞,但是她并未烟消云散,在迈克西姆的第二任妻子,曼陀丽庄园的管家丹弗斯太太,以及男主人公的姐姐比亚特里斯等人的心中,她始终像一道飘荡在半空中的幽魅而神秘,美艳却冷漠,神圣或悲壮的倩影,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憧憬或畏惧的心理。

她的名字就是小说的名字,而另外那个女人,被迈克西姆从蒙特卡洛带回曼陀丽庄园的贫穷落魄的女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被作者提及她名字的来龙去脉,足以证明这部小说的真正女主角,其实从来都是那个妖冶放纵,仿佛花花蝴蝶一般的美丽女郎丽贝卡。

与之相比,迈克西姆的第二任妻子太过平凡普通,不值一提,除了沉醉在自己突如其来的恩宠,和局限在端庄持重的女主人和性情跳脱的自我这两种身份之间来回拉扯,如履薄冰地庆幸并忧虑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庄园女主人的身份,就是疑神疑鬼地恐惧着自己被一个若有若无,阴魂不散的女人的灵魂吞没。

关于她的外形气质,寥寥几笔带过,三言两语之间,已经知道她并非多么出众,倒是她在紧张焦虑,无聊不安的时候喜欢咬指甲这个细节被三番五次,乐此不疲地提及,可见她的家教学养,没有多么顶级高尚。

而关于丽贝卡,却用了层出不穷的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去烘托和渲染她的绝世美貌,她的高挑消瘦,她的聪明独立,她的英勇决绝,她的烂漫风情,她的放浪形骸,她的飞扬洒脱,她的不可一世,她在人们心目中百里挑一,无人能够与之相匹敌的素质。

可想而知,曼陀丽庄园第二任女主人的出现,就是为了烘托丽贝卡有多么的风情万种,多么的妙不可言,又是多么的特立独行,多么的鹤立鸡群。

如果用张爱玲的语调,那么丽贝卡是当之无愧,芬芳四溢的红玫瑰,而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平淡如水,苍白虚弱的白玫瑰。

红玫瑰的宿命是在赴汤蹈火里面挥洒自己的浓烈的热情,直到透支和枯竭的那一天,因为她的芬芳馥郁让她享受到这个花花世界赐予她的许多可乘之机,所以她不愿笨拙浪费,而白玫瑰的心愿就是做一只被稳稳妥妥插在瓶子里的花,在一个男人的爱慕眼光和悉心照料里心安理得地做她的标本,只要拥有一个男人的赤胆忠心,做他当之无愧的妻,当他伟岸身躯笼罩之下一笔浅淡的剪影就已经心满意足。

一个为了可有可无的爱情而生活,一个为了生活而追逐可有可无的爱情——截然不同的家庭身世背景早已划定了丽贝卡和第二任女主人走上不同人生道路的宿命可能。

作为一个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贫穷窘迫的女人,能够遇到一个条件优秀的男人缔结婚姻,这是最理想的结局,所以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机会,只有一心一意,患得患失地去珍惜,这样的情况之下,失去自我,刻意迎合是难以避免,可想而知的事情。

丽贝卡则从来不必去考虑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从小养尊处优,她没有必要依赖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的丈夫,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一个能够思想,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害怕前途命运的女人,所以大可以如鱼得水地活在当下,虚掷光阴。

她们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女性的风貌,表达了两种泾渭分明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同时也指引向了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结局。

像烟花一样灿烂的丽贝卡最终死在了迈克西姆的枪下,因为她让他感到难以掌控的虚弱和怯懦,虽然外在的表现是愤怒和报复;像塑料花一样平庸却持久的第二任女主人拥有了和男主人公双宿双栖的美好前程但是却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再度回到曼陀丽,这不仅仅是对奢华过往的哀愁眷念,更是内心渴望掩盖却始终汹涌存在的自卑恐惧的深层揭示。

一个选择了绚烂地升起然后悲凉地坠落,一个平平淡淡地从幼稚走向成熟,从一处平庸走向另一处平庸,没有人拥有评判孰对孰错的权利,只是艺术世界里的丽贝卡,难免让人情不自禁地唏嘘叹息,让人深沉绝望地沉醉不已。

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是骄傲的,是站在高处的,是带着对男人,对这个世界,甚至于对命运的冷淡嘲讽的。

她像一座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古希腊女神雕像,像冷酷美艳的赫拉,不是任何人在主宰着她的人生,没有谁能够将丝线绑在她的四肢百骸上,从始至终她的命运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这是一种多么酣畅淋漓,从一而终的艺术完整性和人格魅力,相比较而言,那个没有名字的女人简直面容模糊,性格寡淡到让人筋疲力尽,味同嚼蜡。

达芙妮杜穆里埃熟读勃朗特姐妹的作品,并且刻意模仿,这一点读完全书证据确凿。

富甲一方的迈克西姆和他的曼陀丽庄园,类似《简爱》当中的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桑菲尔德府,就连结局的时候,它们也是一样地被付之一炬。徜徉在曼陀丽庄园里的鬼魂,就是那个深夜游荡在走廊里的疯女人,不过这个鬼魂比那个疯女人更加令人念念不忘,某种程度上来说,达芙妮杜穆里埃是给《简爱》当中的疯女人镶嵌了另一种可能,并且揭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端倪——被茫茫的夜色笼罩的真相,被夏洛蒂勃朗特秘而不宣的人物的历史背景,刻意磨平的人性气质,在达芙妮的笔下,摇曳多姿地凸显出来。

而那个陪老年太太旅游的女仆般的女主人公,和简爱一样都是贫穷却渴望独立的女性形象,只是夏洛蒂勃朗特寄予在简爱身上的饱满充沛,积极向上的独立精神,在她身上几乎没有体现出来,简爱曾经为了获得灵魂的平等而选择逃离,但是曼陀丽庄园里的第二任女主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朝着男主人公亦步亦趋地追随,即便偶尔有挣扎,也只是虚弱地蜻蜓点水,拍拍翅膀而已,最终为了安逸的幸运而不得不偃旗息鼓。

所以《蝴蝶梦》这部小说,终究没有《简爱》那么经典深刻,后者体现出来的真实热烈,决绝赤诚的人性的光芒被曼陀丽庄园的悠久历史和壮美景象所遮蔽,使得前者落在人们眼中,只仿佛是一段类似报刊上的浪漫轶闻,跌宕起伏,然而一唱三叹,听过则已,不能留下多少灵魂的激荡。

除此之外,小说的末尾和艾米丽勃朗特的唯一代表作《呼啸山庄》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悬在迈克西姆夫妻二人心头的大石落地,平静的生活就在眼前的时候,曼陀丽庄园第二任女主人连忙换掉庄园的布景,撤走了那座极具象征意味的森林神的雕像,以此来清理从前的屈辱忧郁回忆,就像呼啸山庄的哈里顿和凯蒂,拔掉种在山庄里色调阴沉的荆棘一样,以此来象征旧的摧毁,新的建立,一个时代吞没另一个时代,人生新的一页徐徐到来。

丽贝卡这个人物形象是这部小说的一点画龙点睛之处,虽然她只活在人们的回忆,活在一种飘渺的感伤和忧郁恐怖的神秘奇情氛围当中,但是她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拥有如火的热情以及浓烈的个性,说得出我走我的路的话,做得出你能把我怎么样的事,反倒是那个看起来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却惨淡朦胧得像白色粉墙上的一抹淡淡的轮廓,只有笼统的面容,没有细致的神情。

除了丽贝卡,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个对她仿若信徒般尊崇,母亲般疼惜,恋人般痴迷的女管家。正是因为她对丽贝卡的这种浓烈深沉,甚至于恐怖扭曲的眷念,所以才有了她对「鸠占鹊巢」的第二任女主人的各种出格的举动和作为,所以才有了这部小说挥之不去,浓厚抑郁的哥特色调。

大学时候曾经在老师的推荐下看过这部黑白电影,当时印象尤其深刻的画面就是这个女管家站在楼梯之间,阴骘冷漠的模样,让人闻之丧胆。

死去的丽贝卡,飘在爱慕或者嫉恨她的活人的身上,活着的人们,都成了丽贝卡的璨烈的命运之下的一抹抹模糊的鬼影。

这是小说的吊诡之处,也是人生的吊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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