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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回忆录(八)——鳅殇

湘江游子  · 简书  ·  · 2018-11-24 10:54

很多的东西,在一些人看来只是工具;有些的生命,在大多人看来只是食物;独特的回忆,只属于一群特别的人。

在南方人的世界里,水草丰美,各种水生物种尽在我们的掌握,尤其是我小时候的农村。长时间与外界隔绝并不一定是坏事的,因为真的能看到其他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景儿。

比如,在阳光下,在稻田中,在刚下了化肥的田的水面上,数以千计的泥鳅在翻滚、挣扎,做着它们这一生最后的抵抗。我这么多年,走过不少地方,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么精彩的画面,数不清的黑鳞在春日的下泛着一波一波的光芒,这才是真正的生命啊!

图片发自简书App

泥鳅在南方尤其是江南,并不是个稀罕物种。

现在的养殖场里面,每天有成千上万被送往市场,成为了我们果腹之物,我对菜市场上的泥鳅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它们的巨大的令人的身形让我感觉到它们不是我认识的那种在农田里长大的健壮而又具有着流线美感的“泥龙”,而仅仅只是一些早已经被决定了命运的没有灵魂的只知道吃食长身体的泥鳅,是的,它们只能叫作这样了。

“泥龙”是我们那给泥鳅起得浑名,因为泥鳅在外形上真的像极了我国神话故事中的龙(当然如果长上一对角儿,那就基本上分辨不出来了),而且在我们小时候,它对我们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不说它平时的活动给稻田里紧致的水田进行了一个非人工的松土施肥,生长在城里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在南方多少次的饥荒里,它基本上成为了农村地区唯一的肉食,在那些战火燃烧的日子里,泥鳅,是救过我们命的!

在天天吃野菜、挖笋、找蕨、打鸟的日子里,家里的小孩子们,哪个不是捉泥鳅的一把好手呢?我舅舅那时侯最厉害,每次周末出去都能抓到个一斤半斤,外婆在我小时候就喜欢拿他教育我:那时候你舅舅抓到的泥鳅多,可是家里穷啊,连油盐都买不起,水煮就有腥味,干炒没油总是烧坏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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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环境下找大的我,也自然而然地把老一辈人的手艺传承下来了!我从知事开始就喜欢在田里面鬼混,每次回家都是一身烂泥,当然,手里是有成果的,诸如“田鸡”(一种把窝安在水稻杆子上的鸟)蛋,泥鳅,有时还会幸运的逮到几只大石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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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这些东西到了我这一代就再也没传下去。现代化给了我们这代农人前往城市的机会,代价就是毁灭掉过往,斩断记忆,再往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填鸭灌注进去“现代文明”,美其名曰:思想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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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大规模的捉泥鳅,是在16岁那年。乡村地区开始引进了化肥,那种十几块钱一袋子的化工产品相对于农家肥来说,在数量上和增产上真的具有了不可否认的优势。所以,那年,外公最终还是放弃了农家肥,在家里最大的一块水田里,撒下了碳氨化肥。于是出现了我这么多年来的最大的刻骨铭心的感殇:

短短的数分钟内,田里所有的泥鳅在这种高化学成分的“肥料”的侵略下,全部浮出水面,数以千计,几近将整个水面覆盖,大的或者小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谋求最后的生机,然而还是在力竭之后平卧在了水面上,放弃了一切。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把人放进这样一个根本无力逃脱的囚笼,施以化学的重刑,那应该是多么可怕而让人绝望。然而我们就是这样,轻轻松松地端掉了泥鳅的一个个据点,以至于到现在,它们只能在养殖场中苟且,等死。

当然,我们是不会可怜一些“死者”的,村里人捡起了它们的“尸首”,回家,洗干净,吃掉了。

但是自那时起再没吃过,经过菜市场看到那些臃肿的以至于病态的泥鳅,我没有什么味口。同样的,太多太多的少时的物种都没有了,比如小时候爱吃的“浆菇”(一种采摘后根部会冒浆的菌菇),在我们为了卖钱而过度采摘下,绝迹!

昨天,一位老友过来找我,说:“知道你不吃城里货,给你带了两斤‘泥龙’。”我望着那桶里的精瘦的闪着鳞光的生物们,我笑了。

终于还是有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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