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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炯炯|酒后吐真言

导筒directube  · 简书  ·  · 2017-10-24 13:21

引子

2006年,我买了一部Sony的小高清作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因为对拍片一直有心结(电影——我从小就魔怔这个),就寻思着如今总算拥有了自己的设备就先拍个短的吧哪怕先玩玩票呢。当时构思了一出关于两个三十岁不到的营养过剩的男青年的室内剧(主要是对话,虚构纪实1:1);拍摄地点也想好了——就选在老家四川我的父母开的酒楼里的桑拿部——当时是空的。可我还是担心那地儿中途被人租去,马上打电话给我父亲想让他帮我暂时留住,父亲告诉我:连酒楼都不留了,咱们不干了。

这次与父亲通话的结果就是我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起初那个虚情假意的故事,怀着真挚的失落,组织了几个朋友回到老家拍摄大酒楼的最后的日子。

邱炯炯在拍摄《大酒楼 》(2007)


构思

其实,当时我脑子里除了对事件本身的遗憾外好像空空如也,不过按照我所知道的常规过程,我还是在拍摄之前乖乖地拟了一个提纲——

(1)我家的酒楼,经营了十四年;

(2)十四年来高朋满座的点点滴滴;

(3)十四年的风景戛然而止,我有点闹情绪。

——于是在纪实的结构下我非常情绪化地设计了一些小情节。比如,一个人醉卧在大酒楼的客房内打鼾,对面的电视里放着动画片(绘画——我从小就魔怔这个),主人公是只兔子,它因为突然失去了作为一只兔子的神秘性而苦恼;中间插播广告,皆是方言叫卖……还比如:凌晨时分,一台照相机驾驭着一只三脚架闪动着快门在大酒楼上上下下乱窜,惊动了酒楼的清洁工、服务生、保安(这几个角色均由一个长得很默片化的朋友扮演);一番追逐和狂拍后三脚架驮着照相机累倒在大酒楼观景窗外面风景如画的山坡上……

类似的创作总让自己很开心(云山雾罩:我从小就魔怔这个)。不过我终归犹豫了:这是自家的酒楼,经营了十四年,如今非常个人化地关闭了,这一切关别人什么事呢?观众会跟我一起闹情绪吗?

我还没有想好就带着一腔怀疑动身前往老家了——第一是因为酒楼的关闭已迫在眉睫,再晚就没得拍了;第二,光凭构思无法给予判断的问题,直接开机检验。

第三,我在疑虑中开始期待:这种动机模糊的拍摄是否可以更自由地摄取大量的影片在其功能性叙述以外的形式和意味(艺术:我从小就魔怔这个)?因为关于这个题材,我压根就断定不了自己将要做成的是一部什么样的纪录片。我曾经聆听过或关注过一些有经验的业内人士(最起码也是老混混)津津乐道着他们的拍摄计划:缜密的文本,明确的主题,胸有成竹的风格设计,引经据典的手法运用……振振有词的阐释让我时常萌发出一种要为这些计划的实现而捐款(我没钱但是有诚意)的冲动——但这些一个顶一个丰满的计划到最后有的流产了(是我没捐款吗?),有的虽然实现了(我确实没捐款)但成片却明显流露着毫无惊喜的匠气——也就是说,这帮人当初聊出来的比拍出来的要吸引人得多——这是怎么回事?

拍摄

我还没有想好就带着一腔怀疑动身前往老家了­­——跟模棱两可的构思一样,拍片的方式与方法对我来说也极为虚幻。只皆因:我闪闪烁烁的知识结构——纪录片,我接触得很少(看不下去——尤其国内的);关于电影,费里尼是我的偶像。老头儿的《罗马风情画》和《访谈录》应该不算纪录片吧(业内人士:看我是多么不专业)?可我觉得要是那样做纪录片够多么地对得起观众啊(罗马离我很遥远,老头儿和我有代沟,但我确实被他整 High 了—— 一部多好的纪录片啊)!

《访谈录》Intervista (1987) 导演: 费德里科·费里尼


拍摄工作进行了将近半个月。从带着情绪拍发福的同学弹钢琴,怯生生地拍母亲边打牌边接受采访,到轻车熟路地和入父辈们的一场场的宴会、醉醺醺地即兴抓拍,到晃悠悠地在剧场的废墟里跟拍王大爷模仿酒醉后的李白蹒跚的步伐,直到站立船头沿江拍了一个长长的空镜头……我越来越坦然直面失落带来的全身心的快感:拧巴,像在跟现实赌气——因为酒楼已经不重要了(它最终在影片里变得抽象),酒楼消失了人们还是要喝酒,有酒就有故事,乐与悲都比无趣要好……历时半个月,我经历了一个在提纲的指引下进行或彻底背叛提纲的拍摄过程(暧昧:我从小就魔怔这个),随拍随喜。

剪辑

带着一大包素材回到北京,第一时间请了一位朋友教我用编辑软件,直接一边学一边剪—— 一小段落一小段落地单独剪——等自己完全能单独操刀后,我已经拧巴得不行了。

不是因为已经消失的十四年的风景,不是因为生老病死、世事无常,而是——五十多个小时的素材哪,支离破碎、各自为政,这个故事我该怎么讲(绘声绘色——我从小就魔怔这个)?

拍摄背叛了提纲,剪辑背叛拍摄,跟画画似的,我体会到了创作的狂欢。

我重新开始,慢慢地梳理着;我每天坐在电脑前就不愿挪窝了,尤其是拿到我妹妹为本片创作的音乐以后(有意思的是:她只是在我回京前一块儿粗略地看了几盘素材);我的处女作慢慢显影——

二胡与提琴…… 邱先生出场,酒楼的灯全亮了……邱先生爱酒……邱先生的朋友与偶像……下一代出场……诗与酒熏陶了下一代……悲喜交加的生活闪烁于酒桌和牌桌……亚健康的下一代矫情了……一代又一代,我们怎么来的?最后又去了哪儿?

邱炯炯在拍摄《大酒楼 》(2007)


——处女作:104分钟,黑白。影片的剪辑的确是创作的真正的开始,就我一个人,跟画画似的。

剪片工作历时近五个月,就这么揉啊和啊的,牵啊捋啊的,主线丰满了,臃肿的结构如散文般扑朔(杂耍——我从小就魔怔这个);我时而完整,时而零碎地用我妹妹所做的音乐来扣住画面,或润滑,或强调,或消解,或凸显,让纪实性的场面、家常的状态,从骨子里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偏执的审美意味放大甚至矫饰着直接的记录——就像细腻的儿童毫无系统地看现实:精致与野蛮、惊悚与滑稽、悲伤与癫狂,直至虚脱……

总之,像跟自己打了一场仗,这部纪录片的风格,我的风格,终于在对素材的反复蹂躏后得以树立。最重要的是,随剪随喜,影片最终的风貌是我先前完全不能预料和展望的;“我打算做一部怎样的影片”——类似的话我真的没法说。

从十八岁开始,我一直在为自己写电影剧本,期待着哪一天在监视器前不可一世地—— “横移!”“环摇360!”——指挥着摄影机推、挪、闪、转,演员们跳、滚、溜、翻(暴君般的艺术家——我从小就魔怔这个)……一直到我真正手执摄影机默默地注视着拍摄对象任其自由发挥最多轻言细语甚至只用眼神给予助手某些不影响状态的提示时,我把这多年的意淫留给了剪辑台。

尾声

我是画画的,但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怎样来描述自己的作品(关键我觉得这是可贵的好事)。带着这种状态做片子——我在关注什么?我要表达什么?我身处社会的什么位置?我该捍卫谁?——我根本无法用一条条鲜明与上口的理由来整理和注释一堆堆繁复而神奇的影音素材(况且,这真的很重要吗?)。说白了,我画画,我拍片,我摇摆地选择与反复,我觉得艺术性最重要(无法言喻:我从小就魔怔这个)。

行者3 绢本设色水墨 59cmx40cm 2009


我是靠画画为生的,关于身份的梦想就实现了一半;直到我自己掏钱完成了一部影片,身份的梦想就完整了——这意味着我得更加拼命地画画。

因为只需付出自己力所能及的成本,所以主题只要我自己能明白(甚至于还不明白)就行了;于是拿起来就拍,拍完自己剪——不用前期的游说与阐释,直接拿成品示于人,喜欢或讨厌就一锤子买卖,一点儿也不麻烦——这样的方式跟画画差不多,非常适合我。

邱炯炯

2009年5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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