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卧室的外间，我看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父亲俊朗帅气，气质不俗，左手边站着略略羞涩、穿着土气的母亲，梳着两根大辫子，两只手紧捏着辫稍……
“哟呵，听说老妈你以前还不喜欢老爸？”我转回身问母亲：“我看，你年轻的时候还不如老爸呢！”我对着母亲吐了吐舌头。
母亲不争辩，只安静的一边织毛衣一边笑了：“你父亲再帅，也不是当时我心里的那个人！”
我和姐姐闻到了八卦的味道，趴在母亲面前狗腿的求道：“说说呗！”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抬眸远眺，似乎回到了那一段令她一生难忘的时光……
那段岁月里，十七岁的母亲被下放到隔家好几公里，有点远的隔壁村里干活，入住在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一个白净高瘦帅气的男孩，年龄比母亲略大一点。没几天，白净高瘦帅气男孩的眼光穿越了众多女孩的身影，不时的默默凝视着母亲。
插秧时，看到母亲害怕蚂蟥，不敢下水，他就让母亲在岸边唱歌，活他包了，于是，母亲就这么坐在田埂上为大伙唱了一曲又一曲……
母亲在他炽热的目光下，在风里羞涩了、沉醉了，而他也醉在了母亲的歌声里、笑容里……
在岸上的活，任何活路，母亲都可以做，不怕苦不怕累，手脚麻利，挖土、挖地、砍柴、挑担、拧绳……母亲她的小身板爆发出来的劳动力让他惊讶欣赏和心疼。
母亲的兜里，总会发现他准备的“惊喜”，要么是几粒糖、要么是几颗枣、要么是煮好的鸡蛋……
但是，再美好的情感也会输给现实，横亘在相爱的两颗心面前的是“身份”，两个地主阶级身份的孩子相爱是不会被祝福的。
于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握住对方手的两个年轻人，就被命运捉弄似的宣布了不能在一起，妈妈痛哭一场后，一咬牙离开了他，接着离开了故乡，跟着父亲来到了边疆，安家落户了……
他发疯般的到处打听母亲的消息，终于知道母亲即将回老家后，他跑到路边等着，执着的见到了母亲和母亲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
站在路边，他们都哭了……
风中不时的传来消息：他结婚了，找了一个贤惠的女子……
母亲听说：他当父亲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母亲听到后总会看着远方发一会儿呆，然后埋下头继续做活……
我们三姐妹就这么长大了，也各自成了家……
但是，母亲从未再与他相见……
这一别，居然是几十年……
“这样就好……”母亲看着我们笑了。
父亲离开多年后，我又陪着母亲回老家，母亲突然对我说：“我联系到他了，我要去看看他……”
我说：“好，我陪你！”
那天相见，母亲更多的是跟他的妻子聊到他的健康。离别时，他步履蹒跚，但是一定要坚持送到大路边……
我跟母亲上了车，他站在风中拄着拐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他的脸上看不透悲喜，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我们的离开……
他的妻子轻轻的扶着他……
那是母亲和他，这一生的最后一次相见、相别……
旧诗一首，献给母亲：
不必追——致母亲
我举目望向故乡
那个遥远的美丽村庄
曾经有个女孩
每次农忙都站在田埂上
在大家善意的目光下
在风中快乐的歌唱……
我深情的望着故乡
那个遥远的美丽村庄
那个美丽的姑娘
在喇叭唢呐声里
成了爸爸的新娘
他们用双手
搭建了挡风遮雨的地方……
我梦里几度回到
那个遥远的美丽村庄
曾经的大辫子姑娘
她啊，去了何方？
故乡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故乡再也听不到她的歌声
因为此时啊
她只会对着怀里的婴儿哼唱……
终于那一天
一只大手牵着一只小手
回到那个遥远美丽的村庄
村里再次有了歌声回荡
只是唱歌的人啊
是那个小小的姑娘……
时光荏苒
美丽的姑娘很少回去村庄
因为此时
孩子们的爸爸
已是睡着的模样
粗黑的辫子压进了箱底
美丽的容颜烙下了岁月痕迹
不变的
是火塘边偶尔的低唱……
最令人感伤的是
姑娘那迎风舞乱的乌丝
渐渐被岁月染成了白霜
那握紧孩子的双手和美丽
早已披上了沧桑
那曾经的婀娜身姿
早已成了弯腰曲背的模样……
才发现
孩子无论啥样
身后的双手 是你
身后的目光 是你
身后举得起不舍得放下的
还是你……
如今，回了家的孩子
想告诉母亲
愿意是母亲身后的那双手
甚至是凝视的目光
无论是当年你默默的看着我
还是今天我静静地望着你
只想说
感恩有你，感恩今生遇见你……
无论相聚或是即将别离
身后的那个人
不必追……
2019年5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