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家里有人献过血的，举手我看看。”生物老师站在讲台上，环顾全班。
一班的同学面面相觑，几十个小脑袋来回晃，眼神里都是迷茫。终于有一只手从教室正中间的位置上缓缓举了起来。
“管思弦，你们家有人献过血？”生物老师笑着问。
“嗯，”管思弦声音不大，“我爸爸每年都义务献血。”
“真不错。”老师欣赏地点点头，“今天咱们就讲‘输血与血型’。”
“你爸为什么每年献血？”后排的小雀斑捅捅管思弦的后背。
“因为我爷爷。”管思弦简短地小声回答。
“你爷爷怎么了？”小雀斑更好奇了。
“我爷爷——我下课给你讲。”管思弦稍微侧头回复了一句，又转过去听讲了。
生物老师在放一张幻灯片：“大家看看这个血型的遗传规律。血型是以A、B、O等三种遗传因子的组合而决定的……”
“管思弦，你什么血型啊？”同桌问。
“我是B型。”
“我不知道我什么血型，不过我知道我爸妈的。”同桌盯着屏幕上的表格，絮絮叨叨地说，“我爸是B，我妈也是B，所以——”
“所以你是2B。”不知道是旁边哪个学生接口说了一句，引起周围好几个同学的笑声。
管思弦没笑，她也盯着屏幕上的表格，努力地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生物老师看了一眼发出嘻笑声的几个人，接着讲：“如果我去义务献血，就会得到一个《无偿献血证》，这个证有什么用啊？”
没有同学回答，老师只好自己继续往下说：“其中一个作用就是，我自己和我的直系亲属需要用血的时候，能报销费用……”
“哎，管思弦，你爸是为了你爷爷报销，才献血吗？”后排的小雀斑等不到下课，又提出了问题。
“当然不是。”管思弦转过头，认真地说，“因为我爷爷好多年前出了事，流了好多血，是别人自发献血，抢救回来的。我爸爸想报答大家，回馈社会。”
小雀斑感到肃然起敬，张开了嘴，耸起了鼻头，把手从课桌下拿出来，对着管思弦比了个大拇指。
02
虽然管思弦是全班最后一个走的，还是意外地在校门口碰见了马路。马路垂头丧气地慢慢溜达，一看就是不想回家。
管思弦犹豫了一下，追上了他：“你怎么也这么晚？”
马路头都没抬：“被老师留下补作业。”
“所以你不高兴了？”
“为什么？”马路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为什么？”管思弦莫名其妙，“我问你是不是因为被老师留堂，所以不高兴？”
马路疑惑地看着管思弦：“完全不会啊！我一周至少被留堂两次，非常习惯了已经。”
“好吧。”管思弦无话可说。
“那你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的？”管思弦又问。
“今天我妈和我妹妹都不在家，我妈说，我爸给我做饭。我想吃点麦当劳得了，她还不许。”马路把脚下的一块石头踢飞。
“噢。”管思弦又没话说了。马路和父亲马富昌的关系不好，两个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吵。马路认为马富昌不是自己的生父，没有资格管教自己。马富昌认为，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你就‘噢’一下就完了？”马路看着管思弦。
“那……我应该说什么？”
“你应该请我吃麦当劳。”马路咧着嘴说。
“那可不行。梁阿姨都说了，你得回家吃饭。”管思弦摇摇头，好像想起了什么：“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马路期待地看着她：“明天学校放假？停电？老师请假了？”
管思弦：“……”
“什么啊，我是想说——我也是B型血！”
“所以呢？”马路不解。
“所以你要是真的被歹徒打伤了，我就可以给你输血了！”
“咳！就这个啊，切！”马路不屑地撇撇嘴，“一看你上课就没好好听讲！O型血是万能血，可以给所有血型输血！我们班好几个‘O’呢，我真要被歹徒砍了，我班同学的血多得都用不完！”
“不是你跟我说的嘛……”管思弦气得说不出话。
马路干笑了一声：“逗你呢。我上了那节课心情不好，所以去你们班找你说会儿话。”
“为什么心情不好？那节课老师没留作业啊……”
马路白了管思弦一眼：“那个父母血型那个！烦死了，全班都在说爸爸什么血型，妈妈什么血型。我宁可出去罚站，都不想听这个！”
管思弦抿了抿嘴唇，没出声。
她知道马路的身世，也知道这个表面爱调皮捣蛋的男孩，其实在某些事情上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梁红梅嫁给马富昌的时候，马路已经七岁了。他从来没有将马富昌当作自己的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在哪里。所以，管思弦明白，父母、血型、亲生、血缘……这些可能在生物课上出现的字眼，一定都深深地刺痛了马路的心。
管思弦走在马路旁边，伸手将他的校服领子整理好，马路却转过头，笑得特别灿烂：“结界！”
管思弦刚要骂他，马路却指着身后：“车来了！”然后撒腿就往前跑，边跑边喊：“我先上去给你占座啊，结界！”
03
管思弦回到家，发现父母都没有下班。管红兵是学校的副校长，下班一向不早。刘润琴的工作就没有准点的时候，有时候要到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却一整天都没什么事情。
她走进父亲的书房，打开了书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开始翻找起来。
后桌的小雀斑在放学的时候，非要让管思弦第二天带献血证来学校，说要开开眼。管思弦也是有点想炫耀爸爸的意思，就答应了下来。
无偿献血证管思弦见过很多次了，家里有好多本。她随便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一个，翻看起来。
献血证第一页用黑色的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血型：A型
姓名：管红兵
民族：汉
管思弦的眼睛眨了眨：“A型？”
我记得爸爸是O型？不对不对，O型的是妈妈，她经常抱怨O型血对蚊子有吸引力，爸爸就笑话她总说没有科学根据的事。
如果爸爸是A，妈妈是O，我会是B吗？管思弦没有关上书柜的抽屉，拿着献血证走向自己的书包。
笔记上记得清清楚楚：A+O=A或O，不会出现B或AB。
管思弦有点慌了。
04
女儿知道了自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可能性在管红兵的心里已经考虑过无数遍。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开始他这样想。甚至在最开始与刘润琴母女一起生活的时候，他计划到管思弦十八岁的时候就告诉她真相。
后来这个时间点被他在计划中推迟到管思弦嫁人的前一天。他想象着女儿穿着洁白的婚纱，握住自己苍老的双手，泣不成声地说：“您就是我的爸爸！”管红兵每每想起这个场景，自己都会偷偷哭一鼻子。
后来他跟刘润琴商量，能不能一辈子不告诉管思弦。刘润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明白管红兵为什么要琢磨这么多：“你对他跟亲爹有什么区别？就算她知道真相，也不会不把你当爸爸的。”
所以当管思弦拿着献血证质问自己的时候，管红兵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还没准备好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要怎么解释？他脑子一片混沌。
我为什么不把证书藏好？他在想象中打了自己心口一拳。
“登记错了吧？”他虚弱地说。
管思弦的眼泪好像一下子就收住了，五官意外地放松下来：“真的？”她鼻音很重。
管红兵更惊讶了。女儿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不对，仿佛是预设了这个答案，她在期待着这个答案。
“当然，这种献血证啊，都写得很随意的。”管红兵从女儿手中轻轻抽出小红本，转身走向书房。
“我看到您有的证书写的不是A。”女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对啊，都是乱写。”管红兵继续往书房走。
到此为止吧，他在心里默念。
“可是，”管思弦继续说着，“那个本子上写的是O。”
“所以，到底哪个是对的？”
管红兵转过身，看着女儿：“O吧，O是对的。”
“O+O——”管思弦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可是在管红兵的耳朵里，却犹如万钧雷霆，“只能是O。”
05
刘润琴回家之后的五分钟，就明白自己当时的判断有多失误。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忽然发现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亲有可能不是亲生的，这个打击，很难用“他对你这么好，跟亲爹没什么区别”一句话带过。
“你干嘛承认是O？”她在卧室里埋怨丈夫，“就不能糊弄过去？”
管红兵摇摇头，不知道是说“不能”还是“不愿意”。
“我去跟她说，过一段时间去医院验血，先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刘润琴站起身。
“真的验血，就没有挽回余地了。”管红兵坐在床上，驼着背。
“先糊弄过去啊，上次她跟你要生不出孩子的证明，后面不是也忘了吗？”
“你确定你是O吗？”管红兵问。
“我确定啊，你忘了，老爷子要输血的时候，我特意去验的血型。”
管红兵点点头：“我想抽烟。”
刘润琴猛地扭过头看着丈夫：“到这个程度了？”
管红兵又点点头。上次抽烟还是父亲去世的那天。
刘润琴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说实话吧，跟孩子。”管红兵接过妻子递过来的烟盒，缓缓站了起来。
连载小说 目录
不思华年 第一章 瞎子的预言
不思华年 第二章 借个儿子救命
不思华年 第三章 孩子像我
不思华年 第四章 孩子是我的
不思华年 第五章 两个B在一起是2B
不思华年 第六章 跟你一样
不思华年 第七章 天下太平个屁
不思华年 第八章 衣服上有个洞
不思华年 第九章 红绒绳
不思华年 第十章 江荣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