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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逃壮丁(原创)

高山流水长远  · 简书  ·  · 2020-06-27 06:10

作者:高山流水长远

01

这是很多年以前,我大伯活着的时候,在夏夜外面田埂草坪上乘凉给我们讲的他自己的故事。

热的夜晚,大哥和我躺在草皮上,跷着二郎腿,手摇篾巴扇,眼望满天的星空,听着大伯娓娓道来,感觉很是惬意。

大伯的名字叫龚德恩,背地人称恩瞎子。那时龚家湾恩瞎子,只要一提起,远近都知道。从我记事起,便知他是一个独眼龙,一个会种庄稼的汉子,印象中多数时间是扛着一把锄头,向远处的田埂走去。一年四季,什么节气该播种什么庄稼,他都一清二楚,队长每天该干啥和不该干啥农活的安排上,都要跑老远来征询他的意见,这些知识,全来源于他给地主周落桃家当长工时长年累月的积累。从而受到尊重。

“大伯,您那左眼睛,为什么就瞎了呢?反正晚上没啥事,天又这么热,回去也睡不着,不如您跟我们摆摆?”大哥说。

“唉,……好嘛,反正闲着,我就慢慢给你们摆一下。”大伯一边摸索着裹自家种的叶子烟。

提起过去,大伯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解放前的事了,那时候呀外面一天到黑到处都在打仗,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前些年就连我们四川刘文辉和刘湘叔甥两都对打起来了。打来打去,打死了很多的人,兵是越打越少,到结果还不是老百姓招了殃。按当时伪政府的什么告示,要抽壮丁,补充兵源,每家二抽一,三抽二,类推,你们知道的,我和你爸弟兄俩个,其中就要抽去一个,那个时你爸还小,不可能他去噻,那就只有我去啰,除非内中一个是瞎眼瘸脚的残废人……”

“那时的壮丁,听说不是过抓吗?”大哥问。

“也有过抓的,抽你,你不去,就强抓,后来就成了乱抓了。”

“大伯,你是自愿去的还是被抓去的呀?”我问。

“自己去的,再说不去也不行啦,谁都知道,跟国民党去当了壮丁那是九命一生,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哪个龟儿子才想去哩”

“怎么不躲呀?跑也可以呀。”

“外面兵慌马乱的,到处都在抓,往哪儿躲?跑得了吗?”

“那天保甲长带着囯民党抓壮丁的,把我连同在村里被抓来的二十多个,套在一根长麻绳上一起押到镇公所的礼堂先关着,因为那地方大,关的人多,而且还安了铁窗,想逃都逃不脱,说是等人够了一起带走。带队的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国民党的一个连长,姓王,穿一件黑皮夹克,腰间拴着一条宽牛皮皮带,吊着一把盒子枪。此时在镇公所礼堂外场地上,横木上吊着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在轻微晃动,已没了呻吟,王连长站在那高的石阶上,扯着嗓子对我们吼道:‘党国正是用人之机,你们现在虽然说是壮丁,但壮丁也是兵,既然是兵了,就要遵守规矩,你们哪个龟儿子敢造次,想逃跑,老子就开枪打死哪个龟儿子,你们看着没有,旁边吊着的,就是下场,先跟你们打招呼,不要说老子王三麻子不认黄……。’

“到第二天,又押来二百多号人,一起被关在镇公所那大的礼堂内。四面都有背枪的兵看守着,礼堂里有嚎声,骂声,还有喊爹叫娘的哭声,乱哄哄的。我在角落里看见那边人丛中有我们坡背后罗健章的身影,他龟儿子个子高大,显眼,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慢慢地向他梭过去靠近。然后轻声问他,老弟,你怎么也进来了呢?他说真他妈碰到鬼了,被当兵的给抄了后路,没跑脱。

“我和罗建章从小一块长大,我知道他胆子大,主意多,就小声跟他说,罗兄弟,你看这情形,如果不想法,死多活少啊,他低下头,嘴对着我耳朵说‘恩哥,莫急,不要害怕,等到天黑我有办法,反正是一个死,怕个球啊’。

“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来,罗建章凑过来触着我的耳根低声对我说‘恩哥,走,我们慢慢地移到那边靠窗的角落去,那角落的下面有个洞。我心中一喜,’随后便跟着他就往那边靠,人多,通道上也坐满了人,扒开肩只能一点一点地往那边挪动,移到那角落后,慢慢地将角落坐着的人挤开,罗建章悄悄对我说:‘恩哥,你坐下去,用手摸一摸,摸着有一块石板在哪就行了,先不要动,等后半夜再说’。

“我就缓缓地坐下去用手去摸,果然摸着有一块石板盖着,心中暗喜。此时闹腾了一天的壮丁们,已有了睡意。还是罗建章老弟说得对,要等,机会是等出来的。而且在外面看守的兵,会定时巡察情况。

“好不容易等到后半夜,人都全困了,罗建章就跟我悄悄说‘恩哥,可以动手了,注意,动作要轻,要慢,别弄出声音来,不然被发现我们俩就死定了。

“好在这石板的一边靠壁,我摸索着确认另三边的边缘是否有其它的屁股压着沒有之后,便决定动手翻石板了,翻起的石板盖也正可以靠着墙。突地,此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站起来,千万不要动,再动老子就打死你……呜……呜……’,当时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停了手,慢慢向声音的那边看去,四周又没动静,罗建章小声对我说‘狗日的,把老子也吓了一大跳,原来是哪个瓜娃子在做恶梦说梦话,恩哥,再轻轻翻,我给你看着人’

“门外看守的兵此时听见里面有响动,也走了过来,我听到脚步声,赶紧坐下装睡,那兵从旁边的铁窗孔往里看了一周,见没啥情况,便又离开了。我摸索着又试着翻开那块盖着孔洞的石板,连大气都不敢出,还好,不重,使点劲就慢慢搬起来了,四周一摸,方形的洞口正好能容一个人下,我就对身旁望风的罗建章说,兄弟,搬开了,下,罗建章说‘恩哥,你先下,抓紧点,我个子高点,下了之后,还得把石块复原盖上’于是我就双手撑着边,双脚试着踩着了底,下去了,我试着摸,摸到下面有一横着的通道只能爬着走,此时罗建章下来后摸索着轻轻地盖好上面的石板,在我屁股后跟着爬来了。

“不多会,就爬到洞的出口,也用石板盖着,试着推开了盖着的石板,我先爬了出来,罗建章块头大,爬出洞门时,差点卡住了,废了好半天的劲,我又在外面使劲拽,又是扯,才把他拉出来,他好像膀子上的皮被磨掉了一大块,此时龇着牙忍着。这洞口设在一个小院中的假山里,朦胧中看见不远处一栋小屋的灯亮起来,只听嘎嘎两声,知道有人出来了,我俩赶紧又闪入假山后,借着灯光,见一人影双手提着裤腰,匆匆跑向那稍远一点的一个小屋,那屋估计是茅坑,而需要逃出去的那面矮墙正在茅坑边。只好等,等了好半天也不见那人从茅坑里出来,好不容易等着出来了,见那人又匆匆的提着裤子跑回茅坑,。罗建章小声说:‘他妈的看来这鸟人在哪里抹合吃多了,彪稀,恩哥,你看那门没关,看着点,我去去就来’

“还是罗建章的胆子大,动作快,没等那人从茅坑里出来,便顺手牵羊抱着什么东西,回到了假山这里,把东西递给我,我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有皮衣,有皮带,还有一双军用皮鞋和一把手枪,我想,巧了,这些不正是那位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国民党连长王三麻子的东西吗。罗建章悄悄跟我说:‘恩哥,不能再等了,事不宜迟,看见没有,那边靠墙有棵大树,我们沿着那棵树爬上去翻墙走,我观察了一下四周,附近没发现有看守的兵’。于是我俩悄悄溜过去,大树长着枝丫也好爬,墙也不是太高,不多时就带着东西跳下了墙。沿着外面油菜地的小路,一路摸黑一路狂奔,生怕后面有兵追来。

“那些顺手牵羊来的东西怎么处理呢?皮衣皮鞋皮带自己是穿不岀去,枪留着虽然有用,但有可能节外生枝,招来横祸,话说回来也不会使用,咋办呢,我就边跑边和罗建章商量,最后一致决定卖给附近飞凤山上的土匪。再说,当时也不敢直接回家,我们就沿小路直奔飞凤山。

“逃跑的路上我问罗建章,我说兄弟,你怎么知道礼堂的角落下有一个洞?你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未卜先知?他说因为他是石匠,早些年被硬抽去修过那房,知道,那是那些王八蛋遇紧急情况逃命用的,老天有眼,今天我们正好用上。

“到飞凤山时天已大亮了,守山门的土匪通报后,传出话来,罗建章走在前面,我拿着东西跟在他身后,前后都是土匪,有的拿枪,有的拿刀,把我们夹在中间走,我想这下完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嘛。进了一扇大木门,来到一个像庙子一样的大厅,两旁站着两排拿着刀枪的土匪,正中的虎皮椅上,坐着单腿跷着的光头土匪头子杨修六,他的左右是哼哈二将,这时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哪敢动啊,尿都被吓出来了,还是罗建章胆子大,上前抱拳说明来意,杨修六看了货,给了我们五个大洋,笑哈哈的说‘兄弟,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问来路,有好货只管拿来,老哥我亏待不了你们,哈……哈……哈哈哈’。说实话,心里虽然害怕极了,但你大伯我这一辈子哪见过这些钱?便同罗建章一同抱拳点头哈腰笑着鞠着躬连说,好,好。

“拿了钱,下了山,也没见土匪追来,便知土匪有时也是讲信用。我问罗建章现在该怎么办呢?‘走,恩哥,肚子也饿了,我们到那边来凤街上去吃碗面再说’,一想,肚子也的确饿了,昨晚就吃了两个馒头,跑了这么远的路,我说好嘛。便一起向来凤的方向走去。

“当要翻笔架山的时候,旁边一个村子里乱哄哄的,不多一会儿,匆匆地从身边跑过十几个人影去,后面传来‘站住……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就要开枪了!’随后传来砰……砰……砰……的枪声,子弹从我们头顶飞过,打在前边的树杆上,前面好像有人应声倒地,我和罗建章赶紧趴下。‘跑呀,再跑呀,怎么不跑了啦,看是你龟儿子跑的快还是老子的子弹快’。接着便是一阵阵密集的枪托砸在了我和罗建章的背上。我知道,这下完了,面没吃成,又被另一伙国民党的兵给抓了壮丁。

02

第二天晩上,大伯抽着呛人的叶子烟又接着讲:

“  原来呀,那伙人是邻近县分派下来抓壮丁的,由于前方兵源损失惨重,所以急需补充。便像发疯了一样到处抓人。这回呀,我和罗建章正好碰到了这伙人的枪口上。

“他们走到哪里抓到哪里,一路弄得鸡飞狗跳。我想这次算是完了,罗建章大声说:恩哥,不要害怕,脑袋掉了,不就碗大一个巴嘛,又一阵枪托落在了罗建章的身上,罗建章怒目而视,那矮个子兵,立刻停了平着砸出的枪,退后两步,哆嗦着说,你……你瞪着两只牛眼睛,想干啥子?,快走,老子不怕你……。

“  一路上抓了不少的人,上了年纪的人也抓,小娃娃也抓,唉,老百姓哪有活路啊。

“  罗建章一路都在找逃跑的机会,但是却没有。周围前后都有兵,现在想逃?可能就是在找死。假装挠痒捏一捏隐藏着的口袋,还好,那卖枪的大洋还在。到天黑,我们被送到一个更大的地方,好像是什么县城的一个临时兵营,四面都点着火把,一个国民党军官,听他旁边手下叫他什么高团长,站在高台上给我们训话:‘兄弟们,兄弟们,现在,蒋委员长已亲临山城重庆,国家有难,党国有难,已至生死之关头,鄙人受上峰之命,初来贵地招兵买马,高某不才,请多关照,请多关照,然后咳了几声嗽,摸出白手帕揩着嘴:兄弟们,兄弟们,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共赴国难,接下来要给你们换上军装,配发枪只,弹药,作短暂训练,将开赴前线,希望你们以党国为重,一切服从命令,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要当逃兵,如若有人胆敢以身试法,将严惩不怠’。这位高团长说话时脚也在一时并拢一时放开,手也在舞。他的副官在旁边点着头哈着腰,望着他脸上挤满了微笑。

“晚上又只两个馒头,我和罗建章一起住到那旁边的草棚房里,垫着谷草睡,戌时左右,外面混乱起来,传来一阵阵枪声,罗建章说:恩哥,起来,走,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说走嘛。摸到门边往外看时,站岗看守的好像也没影了。罗建章胆子大,要跟着枪声响的地方去看,说有机会再弄点,我也只好跟在他后面。梭到那边躲在树背后看,两伙人好像都是国民党的,不知为什么打起来了,对着开枪。我和罗建章靠近那里的断墙后刚躲下,一个声音便传了过来,‘你两乌龟还在那边梭起干啥,以为老子没看见?赶紧的,跟老子过来,往对面扔手留弹,不然老子弄死你们’。

“我俩只好弯着腰躲躲闪闪地过去,脚下不时碰着躺着的尸体,我感觉发虚冒汗,手脚也有些发颤。土堆后有两个正伏着的兵往房那边瞄着打枪。‘他妈的,赶紧过来帮忙,跟老子往那边扔手榴弹!’语气很凶恶。‘来了来了’罗建章边答应边低着头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抓过放在土堆上的两颗手榴弹,左右开弓,向土堆上两个兵的头上狠狠地砸下,那两兵发出哼哼两声便晕了过去,也不知死活。

“‘你瓜娃子敢骂老子,你以为老子怕你,是好欺的嗦’罗建章边说边用脚踹,一边捡枪‘恩哥,赶快,把那几把也收走,管他妈谁打谁,关老子球事,赶紧,收了往那边那片无人的树林跑’

“匆忙中,我背着二条长枪,趁着夜色紧跟着罗建章高一脚矮一脚往那片林子里穿,也分不清方向,只知道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逃,逃得越远越好。

“ 我俩没命的跑,天亮后,就没敢再跑了,路上害怕再碰上抓壮丁的兵,只好在密林中坐下来歇歇,喘喘气,此时见罗建章也背了三条枪,还有两颗砸人带血的手榴弹揣在怀中,面不改色心不跳,看来他的胆子是比我大,力气也比我好,佩服。罗建章说,恩哥,你咋才捡两只枪啊。我说我背多了跑不动,还是命要紧些。罗建章笑着说,那是,那是。

“在树林中歇了近两个时辰,那边小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们赶紧遮挡一下,不久过来一位扛锄头的老汉,罗建章便从侧面走出去问,老人家,请问这儿到飞凤山往哪个方向走哇?老汉抬头打量了一会说,飞凤山啦,那里土匪多得很啰,到那里去干啥子?现在到处乱哄哄的都在抓丁,前天不是保长替我求几句情,连我这六十好几的糟老头都差点抓了去,说是抓去当伙夫还要得,小伙子,没事不要乱跑……不要糟:罗建章对他说:我的家就住在飞凤山附近,我要回家去。老汉听后便指着身后的路说,一直沿这条小路,过了这个长沟,再翻过三个坡,遇着一坐庙右拐,又翻坡,然后一路向西,你再去打听打听,

“大白天不赶路也不行,我俩尽量避开大路,遇村庄绕道走。一直走到下午,才算找到飞凤山。土匪头子杨修六在大堂上的虎皮椅里,笑嘻嘻的,像上一次一样:‘兄弟,又来啦,这回弄了点啥好货?只要有货好,尽管拿来,老哥我绝不亏待你们,亏不了你们。’。五条枪连同两枚手榴弹,他叫手下给了六个大洋,我当时也不知他给得多还是给得少,但对我和罗建章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心中暗自高兴,一起抱拳点头道:一定,一定。多谢多谢,多谢杨当家的。然后我们被看守的土匪送出了山门外下了山。到哪儿去呢,家还是不能回的,哪儿现在都不能去,有钱了,先找个山洞,像野人一样躲起来。那段时间,在山里,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只能吃些野菜,野物甚至树皮,来躲过风头再说。

03

“好像是过了两个来月,感觉风声过了。我和罗建章商量回家看看,老娘妻儿都在家,也不知现在是啥情况,罗建章同意了,说是要多加小心些。

“这天晚上,我记得是旧历十八,回家的路我们熟悉,以前走过,不上百里路,趁着月色,随身除了几个钱,也没其它东西,轻装上路,穿着破旧的黄皮子衣服。

“山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高一脚矮一脚,沿途金刚寨是必经之路,但那上面住扎着好几百号土匪,要绕道走,也不是太害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了金刚寨还要经斗碗寨,那年月,只要陡峭险峻有点名气的山上,都有土匪盘踞。不熟道的话就很容易碰到刀口上。

“我们终于在天刚要亮时摸着各自回到了家。你婆为我,都快哭瞎了双眼。一家人全靠你大妈和你爸在地主周落桃那里打点短工过日子,常常是吃了上顿找下顿,穷人啊,命苦!兵慌马乱的,土匪又横行,那年月,能活下来,就算你娃儿命大了哟。

“ 至从你大伯我被抓了壮丁去,村镇的保甲长也很少到家来过问。回到家后,开始只在晚上出来露一下面,生怕见到周围的熟人,白天只能躲在房子后面竹林的地窖内,窖口从外面用石板和巴茅反盖着。身上有点卖枪的钱,也不敢拿出来花,给你婆婆放着。

“有一天,你堂哥跑来敲窖门,说婆突然像是得了啥子急病,瘫倒在床话也说不出,我急忙推开石板,扒开巴芧出来进屋一看,见你婆满脸冒汗,手也在抖,嘴角抽搐着,看来不出去找医生看,恐怕是不行了,那时你大妈和你爸又出去帮工去了,其它哪有人去呢?我也没想那么多,转身就出门找医生。我着急的一路小跑,当跑到王家沟大院子的时候,后面两旁的兵围了上来,上来背上就挨了几枪托子,打得我顿时蹲了下去,感到穿心的疼痛,眼冒金星。‘叫你……别……别……跑,你……你……你还跑啥?老……老子抓……抓的就是你!”一个说话有点结巴的兵痞一边打一边骂。‘好了好了,别打坏了,打坏了不够数,老子找你龟儿子’我一听声音,这么熟,抬头细看时,正是上次那位长着络腮胡子,满脸横肉的国民党连长王三麻子。他龟儿子硬是命硬,还没有死,看来这次又被抓了壮丁,这下完了,跟你婆请医生也搞不成了,我急得便哭起来,‘你哭啥子哭,哭丧呀,打你两下就受不了嗦!’那络腮胡子横肉说‘看谁跑,这就是下场!当逃兵,是要枪毙的,再跟老子跑,老子把你们脚筋全抽了!看你还跑不跑!上次两个王八蛋不知怎么跑掉的,要是再被我抓着的话,老子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那横肉好像没认出我来,多亏我长了一副大众的脸,没什么特色。前面的坝子里已被围了一大群岁数偏老的人,坝子旁边横躺着几具尸体,有几个女人还伏在尸体上小声地哭,坝子的中央,像围着的一群鸡,周身颤抖着。

“‘乡亲们,不用怕,不要害怕嘛,我们又不吃人,怕啥子呢!’络腮胡子站在场地边一个高处胀红着横肉大声吼:‘现在,党国正处在生死存亡时刻,遵从蒋委员长的指示,有力的出力。我看你们啦,钱没有,岁数虽说大了点,力气还是有一点的,前方打仗嘛,就是端端枪,扔扔手榴弹的,这力气还是够了。跑不动?刚才你们不是跑得挺快的嘛!再说,跑不动也不要紧,不用跑……不用跑的,你说你跑啥子嘛,消耗敌人的子弹,这不是很好嘛,为党国出了力,尽了忠,这不是很好嘛!谁说没作用?我看还是很有作用的。’随后对端着枪的兵说‘走,全都给我带走!,带回去交差了事,完成了任务今晚我请你们在镇子上去看戏,喝花酒……哈……哈……哈哈……’,‘要得,还是我们麻连长好,走啊,喝花酒啊!哈……哈……哈哈。’士兵们也跟着笑着吆喝起来。

“晚上又被关押到了镇公所那熟悉的礼堂内,我心中暗喜,有机会了。像上次等到半夜后再动手,但这次看情形没那么容易,人没上次那么多人了,罗建章也不在身边,要是有机会下到洞里,也不知上面的石板能不能盖上,我就在这么想着。

“半夜的时候,我刚想动,  “砰……砰……外面传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声,礼堂内的人也随之乱哄了起来,‘游击队打进来啦!解放军打进来啦!有人在大叫,是不是土匪打来了啊?现在土匪也凶得很。有人在恐慌中议论

“‘起来,起来,全都起来到外面集合。”横肉在外面大声吆喝着:“她妈的赶快,快……快要……打进来了……妈呀……!

“他们在外面慌乱地吼着,漫无目的地乱打了一阵枪,待我们混乱不堪地挤出去时,见国民党的这些兵丁,平时作威作福,欺压乡里,现如今听见枪声,惊慌失措的样子,王麻子慌慌张张在那边又是脚踢又是鞭抽连声吼道,他妈快,快点,快,他手下的兵也拿枪陀子砸,用枪杆子赶,像赶鸭子一样把我们往镇外枪声稀少的地方赶,一伙人你挤我我踩你乱哄哄的被赶着逃跑,黑里摸索的赶到出镇子的那座高而宽的石桥上时,我知道下面水很深,河面也宽,好在我从小就是在河边长大的,会水,这时拚命往边上挤,当挤到桥的栏杆边时,我也没犹豫,趁混乱,双手抓住护栏用力身子一斜,一纵步便跳了下去,旁边见我跳,也一路跟着往下跳,桥离水面有四五米高,我一跳下还未等浮起,赶紧在水下往桥墩边靠,然后双手帖着桥墩稳住,进了水的耳朵懵懵懂懂的不时听见有人跳下咚咚咚的砸着水响。他妈的,跟老子往死里打,敢逃跑,是不要命了,往死里打,打死这些龟儿子!我听出是横肉王麻子连长的声音在怒吼,桥上便响起了一阵阵密集的砰砰砰砰的枪声,身边不远处不时有啊,啊啊的被枪打中的惨叫声传来,我躲在枪射不到的死角,一点也不敢乱动,好在水不是太冷。良久,传来王麻子的声音,听,下面没动静了,走,兄弟们,这些龟儿子全被我们打死了,赶紧,快。我在下面估计他们已走远了,悄悄地顺着水边,尽量不弄出声音,顺水又浮了两里地,小心抓着水草爬上岸来,远方偶尔有稀落的枪声传来,这里四下里很寂静,有些怕鬼,便没命的沿着菜地边上那条小路拖泥带水地逃跑,感觉有时从乱坟岗上踩过,天黑看不清,只见远处那黑魁魁的山影,只知道大致的方向,在天还未开亮口时,心惊肉跳,摸爬打滚地连夜逃回了老家。

回到家,得知你婆当天晚上就死去了,我伤心的大哭了一场,你大妈和你十爸也跟着哭。第二天一家人哭哭啼啼,就在屋背后找个地方用席子裹着把你婆埋了,接着又担心起来了,不知如何是好。这次又算是逃回来了,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老那么幸运,保不准下次,或下次的下次还会被抓,说不准啥时就没命了。那个时候,哪有我们穷人老百姓的活路啊!外面到处在死人,全家人也拿不出个办法来,说不准明天保甲长又闻风找来。实在没办法,为了彻底断了此事,一想到今后再也不用躲,不用逃了,便下了狠心,偷偷的摸了你婆婆的剪刀,到屋背后的竹林,心想丢一只眼总比丢一条命值,摸着,用剪刀使劲向自己的左眼戳了进去,我痛得哇哇直叫,鲜血长流。你爸听见声音跑到后面竹林把我扶进了屋,你大嫂在堂屋内哽咽着暗自流泪,不久我便晕了过去……

“你大伯我足足在家养了大半年,以后的日子里,也先后来抓过几次,见我是残疾人,就悻悻地走了。可有一次碰着个蛮横不讲理的排長非要抓我去,说是正好,打枪都不用瞄准,还是甲长出来求情,说了凣句好话。

“没两年,我们这儿就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唉,要是早两年解放该多好啊,我这眼睛,也不用弄瞎了。坡那边那罗建章,前几年被抓去,后来听说当了国民党的一个连长,在哪儿被打死了。

“唉,说起旧社会呀,你大伯我有倒不完的苦水啊,……说来你大伯我还是幸运的哟,只掉了一只眼,好多的人,连命都没得了,就是我这眼睛啊,有时现在都感觉痛,右眼也老流泪。娃儿们,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家睡觉吧,别耽误了明天出工……早上队长还要来向我问活呢……。

听完后,我心情便沉重下来。 夜深人静,只剩月明星稀,气温也凉爽下来,便各自回家睡觉去了。故事就摆到这儿,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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