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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碎笔‖羞涩与着装

寒冬夜行人2018  · 简书  ·  · 2018-12-2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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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穿衣服?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衣以蔽体,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御寒,二是遮羞。衣服既保护人的肉体不受外界的侵害,同时也保护人的尊严不受他人的亵渎。衣服是一种护身的工具。

《圣经》告诉我们,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发现彼此是裸露的,由于羞涩才“把无花果叶缝在一起,制成他们的围裙”,这就有了人类的第一件服装。这个说法貌似有理,却经不起推敲。问题就在于,亚当和夏娃的“羞涩”又是从何而来的?德国哲学家马克斯•舍勒认为,恰恰相反,不是因为羞涩人才穿上衣服,而正是穿上衣服之后,人才懂得了羞涩。

舍勒的观点得到了人类学家们的证实。按照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的说法,原始部族的人们不会因自己或他人的裸体而脸红,恰恰是衣装整齐的冒险家看到原始部落的裸体而局促不安。当文明的人类学家走进原始部落的时候,原始部落的人会为他们穿着裤子而感到羞臊。当传教士要求原始部落的女人穿上衣服的时候,她们出于“害羞”而拒绝这样做。因为,在她们看来,穿上围裙,恰恰显得是要把男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私处。

可见,对裸体的羞涩本身是文明教化的结果,而衣服正是这种文明教化的重要手段。因此,《周易》有言:

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

由此可知,一切衣服其实都是“制服”,它把人与人区分开来,限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衣服让人们懂得了羞涩,尤其是对性的羞涩,但并不是说,衣服压抑了对人的性趣,相反,也正是衣服才唤起了人的性趣。事实上,裸体并不能真正唤起人持久的性趣,它只能在短时间内吸引人,大多数时间里,人们会认为裸体是无趣的。与裸体相比,穿上了衣服的人体更能激发人对异性的想象和冲动。因此,就性来说,衣服既让人懂得了羞涩,懂得了性的崇高和尊严,同时也让性从短暂的生物冲动转变为绵长的情感行为和想象行为。舍勒说,“羞涩是最猛烈的春药”,可谓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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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学的角度来讲,衣服总是人的身体的表现,如果一件衣服歪曲地表现身体(比如一件上衣装了三条袖子),它就不能被“披上”。然而,衣服一旦披上,它也就遮蔽身体。衣服与身体的表现—遮蔽二重性是相反相成的,唯其遮蔽身体,它才表现身体;唯其表现身体,它才遮蔽身体。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曾专门用“衣”的这种二重性来讲诗的隐喻性。《礼记•表记》曰:“衣服以移之”“服为身之章”,这是衣服表现人、妆饰人的一面。《白虎通义•衣裳》曰:“衣者隐也,裳者障也”,这是衣服掩盖人、遮蔽人的一面;衣服的这种双重性可以引申到整个的符号文化。《礼记•乐记》曰:“不学博依,不能安诗”,“依”就是譬喻,是说,如果不学习广泛地譬喻就写不了好诗。在古代,“依”与“衣”同义,《说文》:“衣,依也。”譬喻是语言的修辞,恰如衣服是身体的修辞。钱钟书总结说:

隐身适成引目之具,自障偏有自彰之效,相反相成,同体歧用。诗广譬喻,托物寓志:其意恍兮跃如,衣之隐也、障也;其词焕乎斐然,衣之引也、彰也。

可见,在钱钟书看来,文词如同衣服,其美是在表现与遮蔽的二重性中存在的。

文词如同衣服,反过来,衣服也是文词。现代学者认为,服装是一种符号系统,它与语言有着本质上的相似性,衣着打扮有着与说话一样的交流功能。我们见到一个人,在未交谈之前我们就从他或她的衣着中得到很多的信息,比如:性别、年龄、社会阶层等等,至少我们会通过衣着打扮去猜测和想象这个人,不管正确与否,我们在一开始都有“衣帽取人”的倾向。大作家巴尔扎克认为,对于女性来说,衣装是“一种内心思想的持续表现,一种语言,一种象征。”我想,不仅仅是女性,衣服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具有符号表达的意义。

凡•德•雷欧云:

衣着的哲学就是人的哲学。在衣着中包含着全部人类学。

今天,把美等同于赤裸的肉体,崇尚裸露,自然,原生态的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了,衣服好像只是一种虚伪的、累赘的、假模假式的东西,这是否也是“人的消亡”(福柯语)的一个征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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