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老家门前那颗古老桑树
01
儿时，我的老家门前有一颗硕大的古老桑树，深黄灰色的树干粗壮挺拔，我和我姐姐手拉着手合围也围不住，那粗糙的树皮上布满了纵向和斜向的裂纹。树高约有十几米，伟岸的树干顶着一个巨大的树冠，树枝向四周伸展，犹如一把撑起的巨大雨伞。
早春时节，那珍贵如油的丝丝春雨，淅淅沥沥,浇开了粉红的桃花,饮醉了绿色的垂柳,也把我老家门前的那颗古老桑树从睡梦中惊醒……
瞧，那一片片桑叶长出来了，小小的，嫩黄嫩黄，不经意间，树叶就已经长大，成为阔叶，颜色也由嫩黄变为深绿，晶莹剔透，犹如翡翠雕刻出来一般。微风吹来，枝叶在风中飘舞婀娜，发出“刺啦刺啦”有节律的响声，仿佛悦耳动听的音乐。
随着时光的荏苒，桑树的叶子越发浓密，叶腋处开出了一簇簇的白色花絮，花朵碎小，但却非常密集，有如雪沫散落树枝，洁白的花絮迎着初春的和风细雨，欢快地微笑，吸引来无数的蜂蝶在花絮上盘旋飞舞。清风送来阵阵清香，整个房前氤氲着浓郁的春的气息……
桑树的花期很是短暂，用不了多长时间，桑花便渐次落尽，露出一串串像青葡萄的绿疙瘩的时候，桑树的果实也就是桑葚便孕育出来了。
此时的我们，语文课堂上正好学习《春蚕》一文，老师在台上旁征博引、举一反三的讲解，可谓是激情饱满、津津有味，从虫卵孵化一直讲到“春蚕到死”，台下的我们听得也是聚精会神，全神关注。然后，老师布置大家，回去后亲手喂养“蚕宝宝”，观察“蚕宝宝”一生的生活情形，体味“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奉献意境和精神。
一时间，我们同学们一窝蜂地开始了养蚕，我也不例外。此时我家门前那颗硕大的桑树可就派上了大用场，成了我家“蚕宝宝”的“生命之树”。
我从家里养蚕的同学那里弄来巴掌大一块蚕卵纸，上面分布着满满的蚕卵。我把它折叠好，放进我贴身衣服的口袋里，用自己的体温帮助蚕卵孵化。
我隔一会就拿出来看看，生怕蚁蚕从蚕卵中破壳而出后未及时转移而被我不小心挤死，即使睡觉也是如此，甚至上课有时也偷偷拿出来瞄一眼，一旦发现有孵化出的蚁蚕，立马小心翼翼地悄悄用一根鸡毛，轻轻地将蚕蚁转移到我随身携带并藏于课桌抽屉那个装有桑叶的小纸盒里。
经过我的精心照料，“蚕宝宝”们在层层包裹和一次次痛苦的蜕变中，从黑色米粒大的蚕蚁一天天长大，看着那白如凝脂的条条蚕虫，听见它们吞食桑叶那悦耳的沙沙响声，我心里高兴极了，颇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和成就感。
很快，它们一个个彻底“绝食”了，我知道这是它们到了抽丝结茧的时候，透过那一个个白白胖胖、晶莹剔透的身体，似乎可以看见那满腹的缕缕纤丝，它们将要用脱胎换骨的自我牺牲，去诠释那“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涅槃”般的要义……
02
儿时老家的五月份，是激情的时节，是火红的时节，同时，也是桑葚成熟的季节。大人们既要忙着抢插绿色的早稻秧苗，又要忙着收割金黄小麦，甚至日夜加班加点，白天插秧割麦，晚上挑灯脱粒，上下半夜倒班酣战……
而儿时“吃货”的我们，面对尚无其他瓜果成熟的淡季，家中又无什么零食可盘的尴尬时节，此时的眼睛，便盯上了那一树已然成熟或正在成熟的桑葚。
瞧，那树上一簇簇各种颜色的桑葚，一粒粒丰润饱满，有的通体红艳，玲珑剔透，像一颗颗鲜红的宝石，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这是尚未成熟的桑果，吃起来会有一种酸涩的味道；而那些已经熟透了的桑葚，红得发紫，紫中泛黑，黑里透红，象晶莹璀粲的玛瑙，真令人垂涎欲滴。
我禁不住摘下一粒，放入口中，先是一种软软的滑滑的感觉，细腻而又柔软，当用舌头轻轻一挑，噗地一声，一股甜甜的浆汁就流了出来，顿时溢满整个口腔，深入脾胃。那种惬意的香甜立马流遍全身每一个关节，每一根经络，真让人心醉不已啊。
放学后，在那温温的、斜斜的夕阳照射下，我索性爬到树上，坐着或者躺在枝桠上，选择那些最黑也是熟得最透、味道最甜的桑葚，摘下来直接喂到口中吃掉，舒爽极了。
为了吃得过瘾，有时候，我更是摘下一大把，一下子全部放入嘴里，那一颗颗小小的桑葚，在口中瞬间集体迸发出那种甘甜的蜜浆汁儿，冲击着口腔的整个味蕾，香甜立马充盈全身，真有一种全身心倏然间接受了一次甜蜜的彻底洗礼的感觉，真是无比刺激，令人终身难忘……
摘吃过桑葚的手指、嘴唇、舌头、甚至牙齿上都沾满桑葚的汁液，黑黑的，就像是被煤炭染过了似的。有时候，连衣服上也弄得全是桑葚汁液。不过，那时的衣服也是土布用灶灰和植物浆汁煮染的，即使沾上也不大看得出来，自然也很少因此而遭大人训斥。
那时候的我家，离学校较远，有20余里山路。中午因时间较短来不及回家吃午饭，有时早上上学时顺便带点饭到校，中午也无处可热，就直接冷吃，尽管是“瓜、菜、带”的菜饭、苕米饭、萝卜饭等，都还有得吃，而且吃得很香；但有时候因各种原因不带饭，带不了饭或者没得饭带，中午没饭吃，就不吃饭，饿着硬撑到晚上放学后，晚上中晚餐两顿一起吃。对此，我们还俏皮地笑称为“合并同类项”。由于历史的原因，那时候的我们，“饿顿饿餐”是常有的事。
然而，在桑葚成熟的那些日子里，即使没饭带我也不怕。上学走之前，我就像猴子一样，麻利地爬上桑树，三下五除二地摘半书包桑葚，背到学校去。中午，离学校近的同学回家吃饭，远点的同学吃自带的午饭，而我，就用我带去的桑葚充饥，那份满心的满足和甜蜜，那份由衷的幸福和快乐，令我终身难忘……
而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老家的模样已发生天翻地覆地巨大改变。老家门前那颗古老的桑树也早已不复存在。然而，那颗桑树粗壮挺拔的树干，那犹如翡翠一般的桑叶，那“蚕宝宝”啃噬桑叶的沙沙响声，那仿佛鲜红宝石和紫色玛瑙般的桑葚，就像一个个律动的音符，在我脑海里跳动……
2018年3月17日于湖北襄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