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谷雨，是春日里的最后一个节气了。朋友圈里弥漫着一片伤感，大家都化身为诗人，感慨着春天就要离我们而去。我有些恍惚，似乎立春才过不久呢，这就谷雨了？时序的运转确乎是按部就班的，它从来不管人是否留意；美好的日子，在我们的直觉里，也总是那么的短暂。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眼睛里顿时溢满春光：香樟树头黄绿的树叶中间缀满了米黄的小花，桂花树莹润的叶子在阳光的沐浴中闪闪发亮，香泡花泡桐花都毫不吝啬自己的笑脸……尤其是那围栏上的蔷薇，早已爬得满满的，粉色和玫红相间，在绿叶的背景下，越发妖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不用刻意去深呼吸，花香便会浸润身体的每个细胞，因为各色花儿叶儿的香甜早已和空气融为一体。
我们学校，实在是一个植物园般的所在，叶圣陶先生评价苏州园林的句子也可以拿来形容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眼前都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和苏州园林不同的是，我们的校园，少了些人工的匠心，多了点自然的随性。
学校的围墙设计成了栅栏的形式，靠校园的里侧，种着各色的树，比如香樟，也有竹子和雪松。沿墙根儿栽种的，是蔷薇。这个时候，温润的春天快要过去、酷热的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蔷薇开得正盛，恰如柳恽说的：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蔷薇不是那孤芳自赏、天地狭小的墙角花，它们完全做了围墙的主角，让人看不到栅栏原本的颜色。那红绿相间如彩色瀑布般的花墙，直叫人眼花缭乱。
蔷薇色泽明丽鲜艳，有白黄粉红玫红等多个颜色。白蔷薇素雅，黄蔷薇明亮。谢朓的句子“发萼初攒紫，余采尚霏红”形容的该是粉蔷薇或红蔷薇，因为这两种颜色的蔷薇花苞确实带有一种含蓄内敛的红紫色，待三重花瓣都张开时，呈现出的，则是娇媚的粉红或玫红，配着黄色的花蕊、鲜绿的枝叶，能让人瞬间产生一种甜蜜而热烈的幸福感。
学校围墙沿白云源路的这一段，因着地势的缘故，垒了跟我一般高的一段砖墙，墙外贴了白色的瓷砖，上面部分才是铁栏杆。今年的蔷薇枝，就越过这高高的栏杆，翻身来到了路边上。白色的背景之下，红花绿叶的搭配，实在是赏心悦目的。每天走到这一段路上时，我都忍不住驻足，拿出手机拍上几张。
前两天傍晚，霞光满城的时候，回学校上晚自修的我，看见那高高的围墙下面，那低垂着密密丛丛蔷薇花的地方，有一对新人正拍着婚纱照。摄影师一边指导新人调整表情动作，一边不时地按着快门。新郎新娘的手上都拿着蔷薇花，他们轻嗅着花朵的同时，眼睛都注视着对方，幸福和快乐从他们的眼中淌出来……这一幕让我打心底里高兴起来，这位摄影师倒是个有情趣的人。要知道，蔷薇花的物语是浪漫，是纯洁的爱情，是深切的爱恋和思念。
我们的先民，总喜欢给自己热爱的事物附会上凄美的故事。蔷薇花在他们的心里和口中就是一位坚贞的女子的化身。为了表明自己对爱人的忠诚，不惜在强抢她的地主老财面前用剪刀结束了生命，姑娘的鲜血流过的地上很快就长出带刺的花朵，扎得气急败坏的地主哇哇乱叫。
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因为这是生命要遭遇种种人为磨难的写照。爱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它理应受到祝福而不是诅咒。但我欣赏先民们在重重压迫下生出的那一点点智慧，敬佩他们在不能自主命运时一分微弱的反抗，我也艳羡那些能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爱情。
学校在阆苑路和学圣路交汇处的围墙里，以及校门口的那一段，都有那爬上旁边高高香樟树上的蔷薇花。相比于那一片花的海洋，这零星的几丛花朵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但单薄只是它们的表面，因为学校栽种的是蔷薇花里被称作“七姊妹”的品种，它们的花语是团结友爱，它们从来不一枝独秀，而是一丛丛一簇簇地吐露芳香。并且，在一片纯粹的绿色中，它们鲜妍得那么醒目却又不张扬，它们借了树的高枝彰显自己的娇艳，同时也为冠大阴浓高挺直立的香樟树平添了一丝柔情，恰如娇小的女子伏在那雄壮的大汉怀中。
余光中先生在翻译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时，把其中的句子“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翻译成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翻译。虽然和“蔷薇”对应的也是“rose”这个单词，但我们在看到它的时候恐怕更多的想到的是“玫瑰”。比起素有“花中皇后”之美称的玫瑰来说，蔷薇更为普通普遍些，它是一种大众的花朵。余先生的这种翻译里包含了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现象，那就是：所有的人，哪怕是再铁骨铮铮粗犷豪放的汉子，只要心中有了爱，也会变得小心翼翼，柔情万种。因为不论怎样，也不能揉损了花瓣的姿容，不能惊落了其上的露珠，不能亵渎了它的芬芳。
这几日，午后太阳总是灼得人皮肤生痛，蔷薇却是更见鲜妍了。看来，它确实是属于夏日的花。“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这长在春末夏初的蔷薇，其香味浓烈中带有一丝清新，浓郁却不腻味，夹杂着香樟花的清幽，别有一种风味，恰如香水，有前调中调后调之分明的层次。
蔷薇开得秾艳，香得馥郁，爬得满架，不知道是昭示春天的盛大落幕还是夏天的隆重登场，兴许都有。总之，它们盛放的姿态，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妙。
明代顾磷的诗句该是对蔷薇的最好描摹，我便窃来做我这篇文字的结尾吧：
百丈蔷薇枝，缭绕成洞房。密叶翠帷重，秾花红锦张。对著玉局棋，遣此朱夏长。香云落衣袂，一月留余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