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节 府令之争
射坚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对成都令范恒的逮捕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杨仪和苟全把一大堆竹简“哗啦”一声全都倒在射坚几案上的时候，射坚脸上的表情简直夸张得可怕。
“有这么多？这些……这些全都是范恒的罪证？”他凝望着杨仪，犹自不敢相信眼前如山的文牍。
杨仪点点头。他指着几案上的竹简，说道：“的确如此。太守大人，这个范恒从做成都府小吏开始，直到被马谡赏识、提拔到成都丞、以及成都令的位置上，已经有十数年之久。此人为官狡猾贪婪，又极其残忍暴虐，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经他之手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零零总总共有上百件！真不知道马谡怎么用了这么一个人！下官想，是不是马谡自己身上也有不干净的地方？我劝太守大人您一定要想办法说动中郎大人，请他准许咱们不仅可以逮捕范恒，更能以范恒一案为起点，把成都府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查得一清二楚。马谡做成都令的时候，处处跟您这个上司蜀郡太守作对。太守大人难道不想查查他马谡究竟为何敢如此狂悖吗？”
杨仪于去年以蜀郡郡丞的身份到成都府巡查的时候，曾被马谡和几个亲信玩弄于鼓掌之间，弄了个灰头土脸，沦为笑柄。后来，他更是因为私自调兵追捕青龙一事，而被马谡上书攻击，就此受到成都官场上下的一致指责。另外，马谡虽然和他一样被誉为“益州三杰”，官运却显然更为亨通，早早主政一方。因此种种，杨仪对马谡一直有着极深的恨意。
苟全也恼怒马谡在都江堰大堤上当众抓捕他的兄长——时任都安县令的苟安一事，恨不得置马谡于死地。他同样劝射坚把范恒的案子尽量往马谡身上扯：“是啊，射太守，杨郡丞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个马谡，他之前是成都令的时候就丝毫不把您这个太守看在眼里，处处掣肘。现在，他力主提拔起来的范恒竟然是个这样的酷吏，难道太守不想借此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吗？”
射坚被杨仪和苟全激得发上冲冠，怒火中烧。“走，我们现在就去中郎府！”
蜀汉从事中郎射援的府门前，如今算得上是车水马龙，前来办事的公差、书办人等络绎不绝。虽然自从去年丞相诸葛亮开府治事以后，朝廷里的诸多衙门已经逐渐开始纳入丞相府的管辖，可是，偌大的一个蜀汉，政事军务千头万绪，在丞相府所督事务之外仍有一大堆的事情要留守大臣射援来亲自审阅批驳。射援感念诸葛亮不顾二人平时政见不合，仍然推举自己来做这个留守大臣的举动，下定决心要在诸葛亮南征期间替他当好这个家。只有这样，他才能上对得起先帝刘备当日的知遇之恩，下无愧于成都乃至整个益州的黎民百姓。如此一想，本来就勤于政事的射援，在诸葛亮出征之后就更为勤勉劳苦了。
此时，他正在伏案细读丞相府长史蒋琬派人送过来的几份文牍，书房的门却“咣当”一声从外面被推开了。射坚和杨仪抱着那堆写满了范恒罪证的竹简走了进来。
“贤弟，你看看这是什么？简直是耸人听闻！咱们大汉竟然任用这样的狗东西做成都令！他们这是在祸害整个成都府呀！”射坚在气头上，“哗啦”一下子将怀里的竹简一股脑地倒在了射援面前的几案上。
“门吏怎么不通报？”没想到射援却头也不抬，仍目不转睛地审阅蒋琬送来的竹简，语气十分冷淡。
站在书房外的门吏忙解释道：“中郎大人，我说了您正在处理重要公务，可是太守大人他……”
射坚回首指着门吏，不耐烦地骂道：“少废话。把门关上，出去！”
“中郎大人？”门吏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射援。
“好，你先出去吧。”射援放下手中的竹简，无可奈何地冲门吏摆摆手。然后，他抬起头盯着射坚，语气冷淡又不无嘲讽地问道：“不知兄长今日又有何赐教？”
射坚知道自己这个嫡亲兄弟一向有些看自己不起。他“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嚷道：“你看看这是什么？这全是成都士民举报成都令范恒的诉状！你看看！触目惊心，简直是触目惊心！”
射援清楚射坚心里那点小心思。可是他在去年那次和射坚与杨仪的谈话中，也得知了范恒确实在民间风评不好，或许真的是个鱼肉百姓的酷吏，这是射援所万万不能容忍的。他瞟一眼自己这个年纪已经一大把却依旧胸无城府的兄长，随意从竹简堆里捡起一件开始细看。哪知，他越看越觉得惊讶和愤怒，不知不觉地，眉宇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些诉状全都属实吗？”射援抬眼问道。
射坚向杨仪努努嘴，杨仪识趣地解释道：“回中郎大人，这些诉状上所称范恒罪状全部属实，其中所列每一件事都能找到对应的人证物证。依下官所见，范恒多年来的确借着马谡对他的纵容，在成都城里狐假虎威，多行不义。大人您看，这其中，单单屈打成招、胡乱结案一事就有将近八十多件，此外，因为迟交赋税或是邻里口角这类小事就被他关押在狱的无辜百姓足有一两百人。中郎大人，这个范恒真的是当年宁城、张汤一类的酷吏，请大人您明察。”
“啪！”射援将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拍在几案上。竹简系线绷断，竹片撒了一地。
“但有我射援在，成都城里决不允许有酷吏横行！”射援怒火冲冲地盯着射坚和杨仪，气得须发皆张，“蜀郡太守射坚、郡丞杨仪，你们二人奉我的命令，速速带人抓捕范恒，重整成都府。所有牵涉人等，不论官职大小，一律抓起来，等我奏明陛下后由廷尉府派人过堂审问。”
“是，大人！”射坚和杨仪异口同声应承道。
回到下榻之处，射坚先把苟全打发走，随即便和杨仪开始谋划如何抓捕范恒。
要知道，范恒虽然只是刚刚升任成都令不久，在蜀汉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他却是马谡悉心培养多年的头等心腹，在成都府里一言九鼎，贸然行动说不定会造成巨大的混乱。而且，倘若不能速战速决，给了蒋琬和吴懿这些人足够的时间，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难办。射坚事到临头，反倒半天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最后还是杨仪拿出了办法。
他先派人将掌握成都府兵权的成都尉李盛和城门都尉刘成两个人悄悄请来。不等两人反应，杨仪抓起范恒的诉状竹简狠狠地摔在地上，让他们去看。刘成和李盛猝不及防，都吓懵了。他们犹疑地互相瞅一眼，大着胆子从地上捡起竹简来看，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灰暗起来。
杨仪沉着脸，冷冷地说道：“诉状和逮捕令你们也都看到了。范恒倒行逆施，罪不容诛。 你们俩个跟着范恒多年，手上怕也不会那么干净吧？”
李盛一听就慌了：“郡丞大人，下官冤枉啊。”
刘成赶紧也谄笑着撇清关系：“郡丞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两个都是粗鲁的武夫，那种事怎么会跟我们扯上干系呢？”
杨仪冷冷一笑：“有没有干系我说了不算，得看你们两个如何行事。”
刘成不想被扯进来。他嬉皮笑脸地奉承道：“杨大人您是郡丞，范大人他是府令，你们都是我们的上司，这件事凭我们两个可做不了什么。”
李盛也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
杨仪冲他们冷冷一笑，他一把抓起逮捕令，在刘成和李盛的眼前晃了几晃。
“看好了！这可是留守大臣射中郎亲自签署的命令！你们两个竟敢违抗？”他得意之中夹杂着几分愠怒。
范恒一案若已经射援之手，那就绝不仅仅是蜀郡太守府和成都府的斗争了。刘成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嘴上忙不迭地应承道：“郡丞大人你尽管吩咐便是。有需要下官的地方，下官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盛犹疑了一下，也极不情愿地跟着低声喃喃道：“请郡丞大人吩咐，下官两个这就去办。”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马上去抓人！”杨仪一把将逮捕令拍在刘成的脸上。
刘、李二人低着头，悻悻离开。
射坚目露赞赏之意。他慢慢地抚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威公，我算是见识到了你的霹雳手段。现在成都府上上下下已经是一群乌合之众，再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
杨仪眯起眼睛，面露杀机：“太守大人，眼下还不是咱们得意的时候。成都府新上任的府丞冯纶，是马谡和范恒嫡系中的嫡系。若此人不除，迟早会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哦？冯纶？”射坚先是一愣，随即淡淡一笑，“一个小小的府丞，一起干掉好了。”
下一节：（19）——第二章第一节 府令之争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二卷 迷瘴 目录
另 附：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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