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两周前，我和老板提了辞职，理由是职业规划有变，不想再继续做了。真实原因是这工作让我绞尽脑汁，虚构文学实在编不下去了。
我在旅游行业，境外自由行定制，负责平台文案包装。
这大概是什么东西呢？你打开飞猪或者马蜂窝的商城，随便点开一条旅游产品，往下拉，看见商品内容的包装切图了吗？这就是我每天进行的虚构文学创作。而我的工作流程，就是拿到定制部门流水线制造的产品，先欺骗我自己，假装它是世所罕有的杰作，再使用商业化文案，把这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包装成花儿，最后上传到各网站平台，让客户掏钱买单。
所谓商业化文案，就是用场景化的描写美化平庸的、没有任何实际优势产品。听好了，下面的话我都能背出一贯口相声：贵就说成高级，便宜就说成独家，反差带来惊喜，让客户觉得掏钱都是占了便宜；景点烂俗就说经典打卡，杳无人烟就说小众独家；房间大就说具体数，房间小就说精致优雅，位置好就说黄金地段交通便利，位置差就说远离都市喧嚣；当然，同行是冤家，自然攀比杀价，必须精确地告诉客户，别人在湖边看风景，你在湖里划皮艇，别人在博物馆门口排大队，你在馆里吃早点嘞！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绝对不行！必须搬出专家、网红，再拿明星背书。驴友大咖的私房秘籍、欧洲贵族的高阶玩法，红遍抖音的无边泳池，火透微博的网红餐厅。孙俪在这儿渡过假，杰伦在那儿拍过婚纱照，综艺节目同款跳伞，选秀热播的出场背景，就连产品标题都要莫名其妙地追热点：跟大猪蹄子去美国！
现在你们懂了吧。每当老板给我一条平庸到没有任何特色的产品（一般没有特色我们叫经典），让我包装成旗舰爆款时，我脸上为难的表情就跟赵丽蓉在《如此包装》里的表情一模一样：那咋儿包喂？
作为整个产业环节中的一份子，我并不排斥世俗化的商业包装，而是觉得产品本身不够强势，硬拿文案和图片包装欺骗自我欺骗客户，难道不是舍本逐末吗？而这些裹着厚厚一层糖衣的旅游产品，说好听了是平庸无聊，说难听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有包装手段虽然没有违法，却难说不违心。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干脆辞职走人，别再浪费时间。
突然想起，刚入职的时候小组开会，老板让大家找自己喜欢的、厉害的广告文案互相分享学习，我翻遍收藏夹和购买记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心仪的，最后发现我喜欢的是产品本身。我就是那种上淘宝买东西，不看商家撰写的内容，先翻遍买家秀的人。同组的姑娘们就能找到一堆让她们喜欢的文案，虽然我觉得大多是抄袭日剧台词，乍看之下挺有味道，可仔细一琢磨逻辑完全不通那种。但是大多数用户真吃这一套，于是大家笑笑说，女人的钱真好赚。这并非性别歧视，而是与行业有关，游戏公司可能也觉得宅男的钱非常好赚吧。
世界那么大，真相却小之又小。
旅行本身就是很私人的事，有人拿它当成纯粹的商品，有人赋予它文化属性，这都无可厚非。而它到底有无实际意义，能否为人提供精神能量，说到底还是取决于旅行者本身。即使是同一趟旅行，不同的人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直接露出本来面目就好，何必让人费尽心机，洞穿真相呢？毕竟，热爱诗和远方的人才会在诗和远方中获得滋养。
（发表于 《天府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