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推荐读物
专栏名称: 归桦
活着就是要不断脱胎换骨:) 我已加入“维权骑士”(rightknights.com)的版权保护计划。
今天看啥  ›  专栏  ›  归桦

卧城

归桦  · 简书  ·  · 2018-05-27 00:47

1.

广场,黄昏,周围的光线一层层暗了下来,远处蜂蜜色的地平线宁静而祥和,绛青的远山铺陈于上,被近处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分成一块块零落四散的拼图。白日浮躁跳跃在阳光里的空气分子开始叫嚣,这座城也慢慢从夏日的午睡里苏醒过来,开始是三两成群的孩童,拥着笑着从几栋贴着彩瓷的建筑里一涌而出,紧接着西装革履,浓妆艳裹,纷纷钻入那一辆辆嘶鸣着的汽车里,骤时喇叭声、人潮声一阵紧似一阵地翻涌,最后,整座城,像组乐钟奏出的交响乐,由深沉低婉到激昂交错,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徐徐激荡开来。

一头皱褶成团的怪兽立在建筑的暗影里,怔怔地看着眼前被夕阳晕了一圈暖辉的城。

“末奇,发什么愣!东西搬完就快下来坐地铁回去了!”那团皱褶动了动,缓缓地舒展着四肢,似乎仍在留恋地上的景致。但很快,便在催促声中被其他怪兽拥着一同跳进地下无尽的黑暗里。

回城的地铁中,末奇窝在地上,人类那颀长的身影始终凝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望着映在玻璃上的自己,开始细细地审视起来:丑陋而笨拙的四肢 ,厚肉如盘的脸珠,肥大粗糙的肚皮,还有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他沮丧地垂下头,枯坐在一群同样无精打采的怪兽之中,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2.

这趟地铁的目的地是卧城,也是这群怪兽的栖所。与地上那座浮满灯光的城不同,卧城虽不远,却长久地没在黑暗中,无日出日落,亦无满城星火。仿佛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往返劳作,才能为这座城笼上一层令人忘忧的绢纱。

在卧城里,每一头怪兽体内都有一个人形婴儿。

末奇也不例外,在他体内,蜷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末奇曾听祖辈们说过,有的婴儿可以长大,直到蜷满他们的身体,然后蜕去兽皮,变成真正的人类。但能做到此的寥若晨星,大多数婴孩,还未成形便早早夭折了。

末奇幼时虽未见过人类,却犹为喜欢体内这干净好看的小东西,日日幻想着她长大成形的漂亮模样,长辈们也纷纷称赞末奇体内的婴孩着实俊俏,末奇便愈发上心,日日跑到城里的“万事通”——梅爷爷家里请教护养婴孩的法子,梅爷爷也不厌烦,一看到末奇拖着笨重的身躯急切跑来的模样便乐呵起来。城里人都说,梅爷爷是唯一一个祖上有蜕化为人的怪兽,也是唯一一个,有路子助怪兽体内的婴孩蜷满长大。虽说这养护婴孩的法子弯弯绕绕繁杂琐碎,梅爷爷却讲得头头是道,末奇自然是一一照做。

恍惚间,地铁便驶进了卧城。一到目的地,末奇就赶忙奔向梅爷爷家里,身上的皱褶随着他的步伐一开一合,连那圆滚肥大的肚皮都开始一颠一颠的左右乱晃。同行的怪兽们早已疲惫不堪,喊他不住,便也由他去了。

“梅爷爷梅爷爷!我看到了!我看到她长大时的样子了!”还未踏进门,末奇便激动地叫着,脑海里仍是那抹抹纤细修长的身影,加上黄昏时刻夕阳为其四周渲添的暖橘光晕,末奇第一次,感受到体内婴儿的颤抖,也是第一次,仿佛对生命有了全新的认知。

“好孩子,看到什么了这么开心。”梅爷爷坐在黑暗里,和身后那颗黝黑的树融到了一处。

末奇兴奋地描述着傍晚看到的景象,脸上的皱褶间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整个院子仿佛都流动着清新的喜悦。梅爷爷只是笑着,静静地倾听,仿佛在等着什么发芽,抽枝;又仿佛在等着什么衰落,颓败。

这座城的所有怪兽都这样等待着。

“梅爷爷,为什么卧城的伙伴们总是无精打采,一回来便睡觉,为什么大家总是在不停地劳作却从不在意体内那个小婴儿?为什么这里没有阳光也没有灯光,连空气都带着灰黑的浑浊颜色?梅爷爷,我不想在卧城了。”

末奇看着半眯着眼的梅爷爷,似乎下一秒他便会湮没在黑暗里,沉入梦乡。末奇寻了一片大野芋的叶子盖在梅爷爷身上,望着这座死寂的城出了神。

3.

卧城,一个名副其实,用来睡觉的城市。

而人类居住的那座不夜城,唤作母城。卧城离母城很近,用来供他们这群怪兽晚上休息,到了白天,他们便乘着地铁到母城的地下工作,永动机一般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母城所需要的东西,再趁夕阳落幕前搬运到母城的地面上。

相似的日子总是溜地飞快。天色微醺,末奇便同其它怪兽拖着疲惫的身躯乘上前往母城的地铁。然后是一天的机械劳作。待天空昏沉,末奇们又带着空洞的眼神归城休憩。就这样,佝偻着身子,两点一线,无限循环。

直到有一天,同样是黄昏,巨大的钢筋铁架在光影的变换下折射着异彩的光芒。末奇看到空旷的广场上,海洋、沙漠、还有欢笑着奔跑的人类全都影现在一块小小的电子屏幕上,无论切换到哪一个镜头,都溢满了酥脆的阳光和芳甜的嬉闹。

末奇再也按捺不住了。

一个濛濛飘雨的夜,末奇又偷偷跑到城里梅爷爷的家里。他依旧如末奇初见他时那般卧着,半眯着眼睛,长长的胡子随着匀称地呼吸微微抖动着,若不是那双透亮的眼睛,他便完全嵌入身后那截萎顿的树根里了。

“梅爷爷梅爷爷,怎样才能把婴儿养大?”

“好孩子,问这个干什么?”

“梅爷爷,我不想永远生活在卧城,虽然这里也不差,但是我不想永远披着这身丑陋的兽皮……”

“孩子,你忘了,你的心可比谁都剔透明亮啊。”

末奇怔了怔,垂下头低低嗫嚅着:“那我……那我为什么要一直往返在这虚无的黑暗里。”

“你……”梅爷爷望着这株在黑暗中兀自翠绿的幼芽,仿佛看到了曾经咬着牙不甘屈服的自己。他盯着末奇迟迟不语,似乎在徒劳地等待着一株嫩芽的枯败,长时间的僵凝之后,梅爷爷长叹一声,眼神骤然深邃:“你可考虑好了?”

末奇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埋在皱褶里的眼睛愈发澄亮:“末奇考虑好了。”

“前路艰险,恐难蜕铅华。”

“末奇不怕。”

4.

就这样,梅爷爷带着末奇来到了漂流岛,天空哑着日光,橘黄色的晨雾在岛周落位,展开,而后腾起团团的灰色苍云。

“去吧,孩子。”梅爷爷将末奇带到一位老人面前,“这是千三爷,你今后跟着他便是了。”末奇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老人同母城的人类并无两样,身形虽小,眼睛却迥异有神,看得久了,身周竟寒意四起。

末奇佝着笨拙的躯体,亦步亦趋地跟在千三爷身后。

冷三千,岛上的人大多称他为千三爷。要知道,千三爷带过的怪兽可远不止三千,但无人知晓,有多少怪兽蜕化成人,而那些途中失败的,如今又散落何处。

千三爷静静地扫视着末奇皱褶成团的身子,声音冷若寒砧:“名字。”

“末奇。”

“来了,就得一切照我说的做。”

末奇缩着身子,参差的牙齿开始打架,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三爷,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4.

暮去朝来,露往霜降。

末奇的肚子渐渐扁平,脸盘有了棱角,一遍遍练习微笑的他,终于变成了不敢哭的成年兽。

然而,这只是开始。

末奇割了自己的尾巴,磨平身上的刺角,喝自己的血来豢养体内那个暴风成长的婴孩,他早已忘记那朝六晚十的平淡生活,早已模糊那离光亮极近却总是一片漆黑的卧城。三爷说什么,末奇就做什么。

每一天,都像在战斗,和自己,和那个大胆的梦,和体内的人。

最后一天,曾经同无数怪兽一起拥簇着成长的末奇,身边只余十头,遍体鳞伤,目光如炬。

他们不知道被淘汰的命运如何,他们只知道,还有人坚持着,这路,他们并非踽踽前行。

“末奇,长大了吗?”

“成长许多了,但还有一点空间,怎么都无法继续长大将其填满。”

“还差一步。”

“请三爷指教。”

“十个婴孩的血。”

末奇静静地环视着四周,那十头怪兽的眼中充斥着不安,害怕,纠结,迷惘,当然,还有嗜血光芒。

末奇闭上双眼,脑海中又闪现出那巨大广场上高昂阔步的人类,暖橘色的光晕环在他们身周仿佛神衹披着的圣光,至少看起来,他们的脸庞都挂着笑容。

燥热的身体逐渐冷却,双拳,也开始紧握,末奇迅速出手,抓住距离最近的一头怪兽,撕开兽皮,一口咬住其体内的婴孩,快,准,狠,口中的婴孩连哭声都未发出来,便化成一滩血水。末奇眼里,多了一团看不清的浓雾,而他嘴中,也早已多了两个婴孩的血,刚刚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任其撕咬的那头怪兽,前一晚,还在同他谈笑风生。

原来,通往母城的路,终究是孑然一身,原来每一个蜕化成功的人类,都注定是一座无船停靠的孤岛。

5.

广场,拂晓。

天空静谧而安详。淡粉的云碎成一丝一丝,冰冷的建筑线条勾勒出天际,老旧的母城似乎渲上了悲凄的味道。

末奇看着晨光中自己纤细修长的模样,昂首挺立,远方,卧城的轮廓朦胧可见。

原来,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母城。

末奇闭眼,感受到体内那丑陋笨拙的怪兽颤动了一下。




百度解释:

卧城,大城市周围承担居住职能的卫星城。其特点是与母城间距离较近,且位于通往母城的主要交通干线上。城内居民大多是母城的通勤职工,每天沿交通线作钟摆式流动。




原文地址:访问原文地址
快照地址: 访问文章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