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他不紧不慢地夹一箸菜心，似乎是随口问道：“去年年末的时候，在成都北城外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刺杀案件。若不是马岱将军的西凉铁骑及时赶到，咱们诸葛丞相和参军马谡险些就遭遇不测了。不知令尊都护大人在永安可曾听闻此事？”
射坚轻轻地抿一口水酒，笑着向刘琰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威公连吃饭的时都惦记着朝中大事呢。”
刘琰讨好地附和道：“射太守果然有识人之能。由威公来做这个成都令真是要比他马谡强百倍。”
李丰灌了一大口酒，好把口中尚在咀嚼的鹿肉给吞咽下去。他抹抹泛着油光的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大概知道了吧。不过他老人家从来不跟我提这些事情。”
“哦？”杨仪来了兴致，“我听人说，去年这批刺客，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行刺时所配备的都是咱们蜀汉的军马和制式军械，都护大人没有对此起疑吗？”
李丰又从翡翠盘中捡起一块鹿肉塞到嘴里。他一边嚼着，一边毫不在乎地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
杨仪见李丰之态不似作伪。看来这个二世祖果真是个纨绔子弟，李严有事情是不会跟他商量的。杨仪失望之极，只好打圆道：“我只是想给公子您提个醒。这成都城藏污纳垢已久，我不过才刚刚执掌府令之权，尚未将乱贼彻底清除，还请公子您小心为妙。”
李丰张开嘴哈哈一笑，来不及咽下的鹿肉残渣就那么明晃晃地露了出来。他笑道：“杨大人多虑了。在下的护卫呼延龙，剑术高超，天下无敌。我不相信成都城里会有人能伤得了我。哈哈哈哈。”
杨仪见李丰不知天高地厚，心中不屑，可也不愿屈尊和他在嘴上争个高下。焦躁的糜照却早按捺不住，他冷笑道：“李公子远在永安，不知成都人物也情有可原。要知道，家父麾下虎贲禁军中能人辈出。我想李公子再狂妄也至于会认为你的护卫比陛下的禁军将领们还厉害吧？”
说罢，他得意洋洋地望一眼射坚。射坚的族侄射胜也在虎贲军中担任将领，糜照自然是想拉拢射坚来一致对付李丰这个外来公子了。
李丰却犹自不肯服输，他嚷道：“呼延龙是家父身边的十二近卫之一，是家父亲自从带过的几万兵马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一流精锐。糜公子若不信的话，不如请令尊糜将军将虎贲军的将领调几个过来和呼延龙斗一场，不就立见分晓了吗？”
“咱们一言为定！我就让家父从虎贲军中选十二个人过来。劳烦李公子也将都护手下的十二近卫悉数调来，咱们一个对一个，好好地打一场。”糜照急红了脸。
李丰立即应战：“君子一言！我这就给家父写信要人。不过，你也用不着找十二个人来。家父身边算上呼延龙，只剩下七个近卫，你从虎贲军中选七个人就好了。”
“哦？哈哈哈哈，你不是说令尊十二近卫天下无敌吗？怎么这一下子就少了五个？莫不是偷摸着跟小情人跑了？”糜照借机狠狠地讥讽了李丰一把。
李丰涨红了脸，恨恨道：“去年东吴使臣出使的时候，有四名近卫一齐失踪，后半年又接着少了一个。他们定然是奉了家父的军令，暗中去护卫东吴使臣了。你没看那个时候，在襄阳驻扎的曹魏虎豹骑压根就没有动静吗？他们定然是被家父的十二近卫偷袭，吓破了胆子。”
糜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嘴长在公子身上，公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罢。只是说出来也要叫人敢信才行啊。哈哈哈哈。”
“你欺人太甚！”李丰猛地一拍桌子。院外的呼延龙立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手摁在剑柄上，对糜照怒目而视。
“哎，将军且慢动手，你家公子和糜公子两个少年人开玩笑说着玩儿呢。”刘琰忙连连摆手，生怕眼前这个雄壮的匈奴人动武。
糜照也被呼延龙所散发的杀气所震慑，忙低下头再不说话。
李丰见糜照如此，得意地摆摆手，让呼延龙先退了出去。刘琰又说了几句笑话，将这场争斗化解。几个人又接着大快朵頤起来。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末位的杨仪，已经激动地快握不住手中银箸了：十二近卫，加上那个带头的女贼青龙，一共十三人，这不就是在永安城外乔装虎豹骑截杀东吴使臣的刺客人数吗？而且，连伤亡的人数都能对的上！四个刺客当场死亡，符合李丰方才所述。至于第五个嘛？杨仪闭上眼睛仔细思索起来。忽然，他眼前一亮。第五个失踪的近卫莫非就是隐藏在丞相府护卫里，在北城外突然现身支援青龙的那个人？!
所有的线索此时全都串连了起来，杨仪颇有豁然开朗之感。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头晕目眩，兴奋地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
“等散宴之后，叫姚广立即派兵包围李府，生擒呼延龙，拿他和死囚牢里那些刺客对质。有了这些人证，再加上那口樟木箱子里的口供案卷，不怕搞不倒他李严。若真能立下这件大功，我杨仪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什么‘益州三杰’，这大汉的朝廷里只能有我一个人璀璨生光！”
他攥紧了微微有些麻木的手，眼前的饭菜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厅堂门外忽然又响起呼延龙的声音：“几位大人，城里正中方向似乎发大火了，几位大人是否需要安排救火？”
射坚懒洋洋地说道：“着什么急？这种小事自然有各衙门的水龙队和不怕死的百姓去救，我们有什么好安排的。”
刘琰也附和着笑道：“就是。难道将军是想叫我们这些老头子亲自去救火吗？哈哈哈哈。”
呼延龙闻言有些惊讶。他接着说道：“可是看方向和距离，起火的似乎是成都府总衙。”
“什么？你说是成都府总衙？”杨仪一下子蹦了起来。他几步走出厅堂，见城中方向果然浓烟滚滚，苍穹染红，急喝道：“快搬梯子来！”
呼延龙指挥手下匆匆搬来一具长梯，搭在屋檐上。杨仪不等众人说话，两三步飞快地攀爬了上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火势已成滔天之势。巨大的热浪炙烤着空气，整座成都似乎都在烈焰中飘忽动摇起来。
城中心的位置，成都府总衙几乎已经完全被火势所吞没。即使相隔如此之远，杨仪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房屋轰然倒塌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在火场周围，三条水龙车正向着漫天的火焰喷射出三股银线一般的水龙来，只是，它们在巨大的火势面前简直无用的可怜。无数的差人、百姓正提着水桶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中来。可是，这场大火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偃旗息鼓，它升腾着，跳跃着，在风中越烧越大，张牙舞爪直跃入天际。
杨仪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从梯子上栽了下来，幸好被冲过来的姚广一把扶住。
“走，走，快跟我回衙门去。”杨仪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下一节：（24）——第二章第二节 咸阳一炬
目 录：最后的汉歌 第二卷 迷瘴 目录
另 附：最后的汉歌 第一卷 暗涌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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