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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深了

霜树  · 豆瓣  ·  · 2018-10-24 00:30

前几天,我将听写的一万三千多字录音稿发给记者后,表达了不想继续实习的意思,对方没像上一次我提退出时那样鼓励、挽留我,也没有回复。

入秋以后,阴霾和雨水都更多了。原本住14层时经常趴在阳台看到的大面积云彩,在搬到北校区一楼的宿舍之后,都变得高不可攀,留给窗口的,只剩几株遮挡光线的棕榈,和往来路人的嘈杂声。跟第一个题的时候,还是六月底,因空调租赁、宿舍搬迁等麻烦事,那几日宿舍不能开空调,高两届的室友早早毕业走了,我便就地打了个地铺,有时开着门,穿堂风吹过,也能吹散一些暑热。

最紧迫的几天,我趴在地铺的凉席上,边打电话采访边用笔记录,随后把录音整理成文字,遇到前线记者发来的长录音,有时会因为收音状况差或是听不懂方言,需要反复地听,一段录音,常常要听近三倍的时间。也能在录音里听到,一些最终没有被记录下来传播的未被证实的信息,被访人的迟疑、果断、流畅、强势、怯生生,最终化为文字里的“XXX称”。

和跳楼女生的父亲通话的傍晚,我非常紧张,事实上我生性是不擅与人交流的,而这位父亲已经接受了数次采访,第二天还要参加女儿的葬礼。没想到他的声音倒是平静的,细碎地又讲了一些女儿生前的事,学校的菜如何凉,宿舍如何冷。

那时候觉得能参与就是光荣的,痴迷于各种正义对抗的母题,打捞浮沫或沉渣里的事件,烹煮成渴睡人的咖啡。

自己操作的第一个选题是某校园贷事件,结识了一个为此事奔走号呼的知乎大V。他告诉我,自己如何辛苦地熬夜收集资料,帮同学们维权,之后还要联系律师,还说自己之前的号已入选知乎最有影响力账号前一百名。

在进一步地调查中,我发现几个采访对象所说的内容和他写的不符,便去询问,他说,写三个故事太麻烦了,就组合了一下,舆论只是解决问题的工具。我大概能理解,只是对他此前说过的话,无论真假,都会产生怀疑。

过了一段时间,再去问他此事的进展,他也不再回复了。而这个事件的稿子,尽管写出来也进行了修改,却因为一些后续发展无法发表。

之后断断续续跟过一些题,找过一些题,见识到传说中的禁令,刚刚写完就被通知发不了了,合力做的灾难稿不能上公众号的推荐,留言量寥寥,还有一起做到一半不了了之的……更多时候还是在搜集资料,一个接一个地找人,听写录音,做一些简短的采访。

找人分找特定对象的(大部分有一定知名度)和找某类群体的,前者需要通过许多曲折的途径,例如先找到关于这位的报道,找到采访过他的媒体,打电话到媒体去找这位记者,六度分隔理论在此时被最大化地应用,顺着藤蔓一点点地向目标挪近;后者就是社交媒体的天地了,知乎、微博、豆瓣,因为不擅人际关系的经营,刚开始并未从身边人找起,在数次被无视、爽约、拒绝之后才发现熟人才是你亲切的小伙伴。

部门做的是深度报道,暗暗地有个不会明说的规定:不能做本地负面新闻的深度报道。据说有时候领导开会,还会互相算算对方做了自家市多少负面新闻。时不时就有哪地的宣传部门来告。

在这样无薪无望抑郁的状态下度过了一整个夏天,生活在一种新闻的拟态环境中,看世界都是灰色的,四处鼓噪着欺诈、性侵、压迫、天灾。“那么远的热情,让我淡忘了那么近的忧伤”,到我这里,变成“那么远的痛苦,让我无法顾及那么近的愉悦”。

才开始认清自己。在此之前,放弃了时常熬夜熬过来的大学专业,重新找参考书,跨考,选修传播学的课,找传统媒体实习,在好不容易接近它的时候亢奋了一整晚,却在身处其中的时候深陷敏感引出的情绪旋涡。

原来我的喜欢只是一种叶公好龙式的喜欢,人们常常争论的一个话题是“工作要找喜欢的还是高薪的”,据说最近某辩论节目也在讨论这个话题,只是高薪是显而易见的,“喜欢”要怎么度量呢,如果不真的去做一下怎么知道自己是“喜欢的”,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需用工作来实现人生价值。细想下来,我喜欢的是将一些物象用笔、相机记录下来的时刻,但是目前的情况是,我往往根本到不了写作的那一步,而我观察的事物也远没有新闻价值。

这大概是一次失败的实习经历,粼粼反光着我性格的缺陷。小舟还没见过大海,便想换个航向,但是不知道,之后又将驶向哪,更可能,我未必在意驶向哪,沿途的远山才是流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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