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房子里非常安静,有时能听到马路上拖拉机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嗒嗒嗒”的声响,之后这种音调很快就消失了。屋子里很快又恢复刚才的静寂。不时还有几声平淡无奇的咳嗽声。
这是一间面朝太阳的卧室,文森一般都睡在这里。在墙角,电脑桌旁边有几排书籍,在第一层,摆放着三个奖状,奖状旁别放着一个铝合金制成的模型汽车,和手掌大小一样。优美的曲线表面,闪烁着窗外太阳的光泽。
房间的四面墙壁上,都是文森的绘画作品,在床铺对面的墙上贴满了素描头像,这是文森一年前贴上去的。在床的右边,是一些色彩风景,在床头的墙面上,则是一些花卉的色彩作品。以前色泽强烈的基调消失了,画面开始发灰。而那些素描纸,因为氧化作用,开始泛黄。
外面的阳光从窗子外洒了进来,文森就躺在被自己作品包围的床铺上看着一本书,时不时用握住的右手放在嘴上,咳嗽几声,然后嘴里激烈的气流,同时会从环形的手掌中冲出去。之后他不再看书了,而是盯着墙角发呆,在墙角摆放着鹅掌木,那些叶子是翠绿的颜色,零散的叶子呈圆形,这些圆形错落有致的分散开来。文森又看了一眼书架,心里想着什么事情。他把书从肚子的位置放在床铺上,然后站起来,去了厕所。他用白色的陶瓷杯盛满水,又走回自己的卧室,站在窗子边给花浇水。
文森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点着一根烟,还没抽几口,那种空虚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看着自己画的作品,有时候叹气,而有时候又觉得画的不错,示意性的点点头,似乎在和那些作品对话。可是它们可不在乎他的评价,这些作品只是他创造出来的而已。以前是白纸,一片空白的纸,再没有什么。
这里安静的让人可怕,而外面的阳光大好,一片安宁。文森不知道冷不冷。太阳总是欺骗他的判断力,他只有走出去才知道冷不冷。他只有走出这个房子,他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他又能意识到,也许什么都做不成。
准备好了的文森很快下了楼,他推开门,然后又把门锁上,面前水泥铺成的一条小道上放着一辆摩托。这辆摩托已经显得老旧,大灯是圆的,上面还有两个小一点的圆形灯罩。弯曲的车把显得整个车很复古,在文森的肚子前,是一个椭圆形的大油箱。摩托车的声响很高,嗡嗡的“突突”声显得沉闷。在车子的尾部,如果你仔细查看的话就会发现,排气筒已经破烂不堪,留有好几个黑色的窟窿。
摩托车缓缓的开动了起来,声音也听起来比较平缓,文森骑着摩托穿梭在小区里,走过几条曲折的小道,走在了一条比较宽敞的马路上。之后又来到一个转盘,文森向右倾斜身子,然后压低重心,很快就饶了一个半圆,当车子走在大门口的位置,他踩了一下刹车,驶离小区。
当你来到一条大道上的时候,你会微微的感觉到发动机的震颤。你会看到宽敞的道路出奇的平,路边也没有多少人,这时你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随着车速的提升,心跳渐渐地变快了许多。风越来越大,头发被吹拂着,失去了先前的形状。也许之前的形状过于简单,文森留着短发,很精神,他的眼睛因为经常在太阳下打篮球,不自觉的变得深陷。走过一条比较繁华的地方时,你总能引起老太太们注意。他想着自己的目的地。一点也不冷。同时他也想到了这个。他其实还是有点冷的,只不过他喜欢假装坚强。
十字路口出现在前方,这条泛白的大道尽头有很多柳树,叶子也开始掉落了,并不多。只是这里车很多,人流也比较大。他左拐,走在了抓地力很强的柏油路上,两边是参天大树,眼前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清凉的感觉袭边全身。文森哆嗦了一下,他又咬了咬腮帮子,之后猛地拧了几下油门,他用脚踩着挡位,这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2——3——4——5——”他心里记着这些数字。这时摩托才真正咆哮了起来。震颤的感觉无比的真实,眼前的景物也逐渐发生变化,并被很快的拉在眼前。强烈的风浪迎面扑来,气流极速穿行在衣服的各个角落,摩托声响由沉闷变为粗狂,最后变成了高音,似乎一直在那个音调,不肯下来。而文森也不想突破这种声音的极限,他往常只是通过声音来判断摩托的速度,而不是眼前微微模糊的景象。
“一点都不冷了。”他心想。振奋的心情让他忘记了寒冷。衣服也紧贴着身体,当你适应了这样的温度以后,停下车的你一定会觉得燥热。
文森的头发没有了先前的形状,刘海和头顶的头发也在向后飞扬。他的眼睛开始流泪,泪珠的速度很慢,和骑行的速度正好相反,之后从眼角缓缓爬在了耳朵的位置。路旁的大树没有了,只有小树从耳边匆忙的闪过。这里是平原,放眼望去都是金黄色的玉米地。在平原尽头的山丘,上面是一排排茂密的林子。再向远处望去,就只有湛蓝的天和稀薄的云了。
文森的脸颊慢慢的开始变得麻木,泪珠留下的印记有些微凉。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想要发泄出来什么似的。这种发泄方式不错,他不太在乎自己的安全,对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注意力集中,安心地驾驶,就不会出什么事。
文森这时猛猛的拧了两下油门,车子左转来到一条宽敞的弯道上。之后路过一个崭新的加油站,穿过岔路口,走上一条狭窄的浅灰色的柏油路。道路呈上坡的趋势,越来越高,向左望去,下面平原的景象。后来密集的房屋出现在路边,所以驾驶必须小心翼翼。这条乡村公路有两辆汽车并肩行驶的距离,并不宽敞。这条林荫小道弯弯曲曲的,他不能开的太快,因为有时会有车辆出现,但时候如果速度太快,他总是反应不过来,有时也会被惊吓,特别是自己一边骑车,一边想着什么事情的时候。道路的两边被灌木丛取代了,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大树,那些枝叶就在道路的上方。但是这条路是很不错的,他喜欢这种自驾游的感觉。随即,他放慢了车速,用心享受这里的清凉,蜿蜒的道路被包围在绿色里,颇有意境。有些叶子开始泛黄,但是掉落在路边的叶子不多,车子就算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也不会有被尾流卷起来的效果。文森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同时把油门柠到底,他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当他把头转向前方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黑色的,模糊的一团,他带着这种担心的心情把头完全摆正,前方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他心里一惊,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这辆车出现的太突然,他瞬间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眼前又是林荫小道的景象了。匆匆驶过的汽车不见了,似乎连声音都没有听到,整个受惊的过程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以后,景象变得荒凉,房屋减少了许多,树木也变得很少了。文森骑着摩托,走在一条笔直而又苍茫的路面,这段路花了不少时间。在下午的三点多钟,阳光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这样的光度让景色变得既不真实,同时又有些清晰。不一会远处出现了很多建筑物,同时也出现了很多大树的身影。在一排白色围墙的弯道,文森终于在一个破烂的加油站停下了车。这个加油站已经荒废很久了,早在五年前,这个加油站还是崭新的,但是现在的加油站前水泥铺成的路面裂缝中出现了枯黄的野草。贴近小房子墙面也有了半米高的草了。从房子左面的一条人行道中,走来一个女生。
文森看到他以后渐渐舒缓了脸上严肃而又冷峻的神情,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这么快就到了?”这个女生看起来19岁左右的样子,和文森的年龄相差不少,当她见到他以后,也露出了欣喜而又拘束的微笑并这样问道。
“走吧!”文森用手压了压立了起来的头发说。他把车头摆正,女生很轻巧的侧身坐在了后座的位置,她留着辨子,穿着黑色的束脚裤,还有白色的运动鞋。她长的算不上很美,但是面容清秀。五官清晰明了,文静而又内向的性格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她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只不过是很久不玩了。
“你还要理个头发吗?”文森说。
“当然要理,我都受不了了!”她说。
为了听清说话,摩托开得很慢。
“那到了以后就先理个头发?”
“对啊,这个刘海实在是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已经很长时间没剪了,整个人看起来都不精神。”她说,把双手轻轻放在他腰部的位置,。“理完头去打篮球吗?”
“对,很久没有打篮球了!”
“我也是!”
“说实话,你技术到底怎么样?”文森问。
“不怎么样。”
“没事我可以教你。”文森说。“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你住在这个地方!”
“我也是,在花名册上我才看到的,你们家离我们家不远。”
“也就十几公里,十几分钟就差不多到了。”文森说。“你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呢?”
“瞎报的,也没有考虑多少。”
“我以前学的美术。”
“我也学过一点,我以前练的是体育,也练过篮球,足球也会一点,但是分数太低了,所以就……”
“那你特长还挺多的。”
“不多,马马虎虎吧!”
他们没有说什么,文森不再找话题,他开始专心驾驶,他可不想出什么事。如果出什么事,那就太丢人了。他只要不骑太快就可以了,太快她会受不了的。他也不想给他炫耀什么,他觉得能够炫耀的年纪已经过了,否则,他一定会让她尖叫,然后等停车以后开一些无所谓的玩笑。他觉得这没什么意思。他想平稳的骑车,这样风速也不大,一边也可以欣赏风景。有个女的坐在身后还是不错的。他心里想。
途中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各想各的心事,车速不快,只是说话会听不清楚。当摩托回到刚出发的十字路口时,文森把摩托开到了理发店门前。他们下了车去了理发店。
“理发吗,谁理?”
“我理。”女生说,接着就开始洗头发了。
当他们来到篮球场以后,破烂而又荒凉的场地有四个人正在玩。文森和这个女生下了车。这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篮球场。四周是网状的围栏,以前围栏的颜色是深绿色的,现在铁架上已经锈迹斑斑。网围栏的外面有几颗两层楼高的柳树,现在正随风摆动着。附近有一排健身器材,没有一个人。文森走在篮球场地破烂的水泥铺成的场地上,他发现周围还有很多小石子,在中场的位置,还有一小堆铺散开来的沙土。人们总是抱怨这个篮球场,但是除了这个地方,再就没有篮球场了,供人娱乐的地方在这里非常少,附近的几个篮板已经完全坏了,有一个篮板的木头已经坏了一半。还有一个篮板的篮环已经歪掉了。以前,这里的篮板是钢化玻璃材质,但是玻璃被一群小孩用石头砸烂了,现在,有木头材质的篮板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来了?好久不见!”一个戴着眼睛的男生说。
“来了!”文森说,女生走在他的后面。
“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出来?”一个胖子问,他留着短头发,皮肤在太阳下变得黝黑明亮。看人的时候都眯着眼睛。
“这几天在家呆着,没想过出来,今天突然有兴致了,所以出来玩一会。”
“她怎么不玩,你们同学?”
“对,同学。”
随后女生也站在了篮板下,等手里有球的时候,也开始投篮了,投了三个,中了一个。
“真的是很长时间不玩了?”文森问。
“真的!”她说。
“大学怎么样?”戴眼镜的男子说,说的时候呲着嘴,一边看着篮板上的篮环,一边做着准备投的姿势。
站在一旁的胖子显得有些急切,他等着把球拿到自己的手中。
“和你们说的一样,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
“就是觉得没意思。”文森说。
“上大学挺好的,是应该珍惜那点时间,等你毕业以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胖子说。
“没错。”戴着眼睛的男子说,他接到球以后,极力的表现自己的本领,突然沉闷的篮球场开始变得活跃。
“你们是过来人!”文森笑着说。
“其实呢,不浪费时间就是最好的,比如玩游戏什么的。”
“他们都玩游戏……玩游戏有什么意思?”文森自言自语的说,之后漫不经心的拿起手中的球,开始投篮。那两个人没有说什么,在场的唯一一个女生一直都没有说话。还有一个小子,也是默默无闻的看着篮板,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有些呆,不过也能发觉,他是喜欢篮球的。
时间就这样被消磨着,太阳终于开始移动了脚步,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光线发生了改变。后来,篮球场又来了两个人,有人提议说打三人篮球赛。那个女生拿着篮球去了对面,一个人独自练习投篮。这场罕见的篮球比赛不同寻常的激烈,一直进行到了下午六点多钟。太阳快要下山了,不过还有段时间。只是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了。文森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
“怎么玩累了?”文森看到在场的唯一的女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他很迟才发现,他这样问她。
“玩够了,确实有点累了。”她笑着说,她轮廓清晰的脸庞上布满汗珠,在夕阳的照射下,美丽而又可爱。她真像一朵漂泊在紫红色天边的云,透彻而又体贴站在那一动不动。
文森看了一眼身后将要落山的太阳。
“迟了!”他心想。
“走吧,不玩了,我送你回去!”文森咳嗽了几下说。
“怎么不玩了?”戴眼镜的男子说。
“我去送她,一会就回来!”文森说,又咳嗽了几声。
“我们估计也差不多要回去了。”胖子说,他露出虚弱的神情,古铜色的额头也布满了汗水流淌过的痕迹。他微微张着嘴,目光无神,运动过后的他总是这样心旷神怡,但同时因为劳累而变的懒散。
“好吧”文森带着轻松的语气说道,离开篮球场,那个女生跟在他身后。
“迟了,有点迟了。”文森对坐在后面的女生说。
“怎么迟了?”她用手撩了一下眼前的头发说。
“一会就要黑了,我们得快点走。”
“不过我今天玩的很开心。”
“一个人也能开心?”
“能啊,我不会玩,只是瞎玩而已。”
摩托车发动了,转了一个弯,速度很慢,清风吹着他们的头发,额头感觉凉嗖嗖的。当文森觉得额头的汗珠被吹干以后,他才加快速度。她一开口,他就减速。
“怎么一个人就不能开心了?”她说。
“篮球不是一个人玩的。”
“你经常一个人玩吗?”
“从来不一个人玩。”
“我觉得一个人玩挺好的!”她高兴的说。
“我害怕……”文森低声说,同时拧了一下油门,这句话没有被坐在身后的她听到,他几乎自己都没有听到。
现在的气温下降的很多,文森把车子开快以后才发现的。当他们骑行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时,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他们没有说话,紫红色的天边把大地变换了一种颜色。眼前一片深红色,混沌中还能看到金光的光覆盖在上面。听着枯燥的发动机声响。看着这一切,不知不觉,车子就走了很久,但是速度依然不快。大地完全昏暗了下来。天边是发灰的紫红色,最后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来了,只是觉得那里的光亮特别微弱。
文森打开了陈旧的大灯,枯黄的灯光照亮了前方十几米的路面。四周更是混黑,几乎没有轮廓,夜幕的降临出奇的快。车子依然不快,太快的话就会很冷,太慢又会浪费很多时间。文森感觉到她和自己的身子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缝隙,有力的风在这缝隙里面极速翻滚着。气温下降的速度也很快,文森又咬了咬腮帮子,心神不定的看看两边的风景。这摩托发动机的声响也没有什么意思,一如既往的沉默和无趣。文森心烦不已,同时因为冷而瑟瑟发抖。
后来,当他们来到岔路口的加油站时,她用双手紧紧抱着文森的腰部,她的胸口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把头也轻轻的靠在他的后背上,就像要睡着了一样。文森拧了几下油门,车子变快了许多,很快车子走上林荫大道,在晚上,这条大道两旁的灌木丛变成了黑色。头顶的大树非常茂盛,几乎看不到月亮,只有繁杂的黑色轮廓。黑暗让这里变的寂静,少许的屋子凉着灯光,摩托车呼啸着从这些模糊的景象闪过。
后来,这辆黑暗中极速行驶的摩托来到一条宽敞的路上,两边没有了房屋,没有了树木,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灰蓝色,在摩托车正上方,是一轮明月,出奇的大,也出奇的明亮,洁白如玉,完全没有因为夜晚的昏暗而变的浑浊。月亮一动不动的定格在空中,就像假的一样,这辆摩托就像进入了一种不真实的境地似的,时间也被定格了下来。人的思绪,就在这时开始泛滥,向往着美好,憧憬着美好,一心向美的方向发展,意识变得无穷无尽。后来,这种朦胧的状态不知不觉就被打破了。
文森停了下来,他们要分开了。那个破旧的加油站几乎看不见了,完全引不起文森的注意。他的心紧张的跳着,同时,他也感觉到她的心跳的很快。路边白色的围墙映衬着冷冷的灰白色,路边草丛中有虫子在叫。头顶的天空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不过是黑色的,蓝色的光影若隐若现。星星也变得十分明亮,月亮悬挂在半空中,悄悄的藏在一栋建筑后面。
“我要走了!”她说,已经下了车,随即,吻了一下坐在摩托上文森的脸,就消失在暮色中,最后在转角不见了。
文森骑着摩托呼啸着原路返回。车速很快,整条路上回响着发动机的加速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很远都可以听得到。
十分钟后,文森就回到了自己家,当摩托停在门前的一瞬间,那枯燥的声响从耳边噶然而止。一切就仿佛是梦境。门前幽暗的草坪被照亮了,文森上了二楼,打开卧室灯,又一次坐在床上看着书。
现在,空旷的房子里非常安静,除了文森自己,再没有其他人,不时能听到几声短促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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