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书店匆匆记

大约几个月前吧，豆瓣上有说季风书店要倒掉的消息，表面上的原因是租期到了不肯续租——实际上的原因嘛，自然是众说纷纭，且不猜它好了。前几日，又看到友邻说去了趟季风书店，“感觉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有了要倒闭歇业的样子了呢”。

刚好今天有空，我想，这么著名的一家书店我还没有去过，怎么着也算是遗憾的事情——那就不妨去看看吧。

下地铁都不用出地面，就在上海图书馆那一站进站安检那里，赫然写着“季风书园”四个字。

自己在上海去的很多书店都在同济复旦那里，那些书店很多是学术类的书籍多些，但季风这里似乎很不一样，更多的是启蒙。因为这个，这里的书多了很多温暖的气息，也许也正是因为这个，这个书店终于要落幕了。

当然，季风卖的书颇多的形而上学，或者说，其实都不是什么实用的书籍。挚友莴苣曾说，“自由而无用，在我看来是最高的评价。”我对这句话很是认同，而这个书店里，到处弥漫的也正是这样的气氛。

说到启蒙，这两个字或许近年来蒙上了许多的污名。于我看来，这个词大可不必神圣化和污名化，无非就是一些“正常的公民需要具备的常识”而已。蒋勋有本书，写给大家的美术史，这个名字就蛮启蒙的。那么，写给大家的XXX，XXX基础讲义这类书在季风颇多。甚至还有不少论教育的书籍，比如说，教育中的功利主义批判（我拿来翻了翻发现作者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就没买），批判性思维在教学中的运用，等等等等——就是一些常识而已啦。

但我也很理解大家对季风的惋惜。这些年来，许多在我看来是“一个合格的高中毕业生该有的常识”，在社会上是日益稀缺。我这人对时局虽不敏感，但也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自然，会有朋友问我，这个世界会好么？

一般我会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讲出来。我会说，嗯，地球在20亿年前的时候，其实大气中含氧量很低很低的，那会儿的生物不能说没有，但基本都是一群厌氧生物。当然你们也知道嘛，没有氧气，高等的生物是不用指望的——后来，在15亿年前，有证据表明地球上的氧气含量在逐步上升，到了前寒武纪的埃迪卡拉时期，氧气含量大致可以稳定在20%-30%之间，寒武纪生命的大爆发，大约跟这个是有很密切的关系。

这些含氧量的增加一般被认为和蓝藻和其他一些含叶绿素的原生生物有关。正是这样的生物一分子一分子地在光合作用中释放氧气，大气的成分才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当然这个过程用了几亿年，甚至十几亿年，亦未可知。

蓝藻自然是不晓得寒武纪之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生而为人，明知道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会活在一个日趋变坏的世界上，但还是愿意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坏，这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蛮简单的——毕竟我也就是个单薄的个人啊，做到这样就好——这就是我想给我朋友们讲的故事，我想懂的人，自然会懂吧。

季风以后或许有，或许没有，情怀在这一刻或许很重要，但在以后更重要的，我想还是那种个人的边界意识，程序正义和形而上学。这些和这片土地上很多传统如此格格不入的东西，现在正在慢慢地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这就够了。

我没有看到许多的书柜被清空，店里很安静，如我一样的读者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翻着书。他们都和我一样，知道这个书店还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吧。抬头看墙上，会有写着密密麻麻的卡片，是一场无言的葬礼或者缅怀？或许吧，细细读来，许多卡片会写的很让人动容。

还有读者留言，季风是她少女时代舞蹈课之后最好的陪伴；或者说，想她男朋友就会来季风看书之类的，嗯。一个个读下去，就是一个个独一无二的故事，在这里交汇在一起，又各奔东西。

挑了几本书去柜台结账，我问柜台上的阿姨，以后怎么办呢？她说自己也不知道。相对无言，默默地结账，付钱。柜台边上有一个敲章的地方，我在自己买的每一本书上都敲了季风的戳。

除此之外，还买了福克纳的小说，去吧摩西，还有一本考古学专著，汉画像胡人图像研究。最后，还有一本书， 章骞老师的遗作，海那边（副标题是海洋与战略随想集）。 章骞老师那本“不列颠阳光下的美国海权之路”发布会原本计划在季风书店来做，结果章骞老师突然去世，就只好变成追思会了。

临走的时候，忽然有种冲动去写些什么，虽然这个书店是我第一次来，并没有太多自己的故事可以讲。

我想起了芒果街上的小屋，那里面记忆很深的那句话——Don't Stop Writing, Esperanza, that will leave you free.

我就匆匆把这句话写在了一张卡片上，盖上了告别的戳，贴在门口。

结账的时候，店里的阿姨对我说，嗯，还有118天。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118天之内，我还会再来，但那个日子，那个彻底歇业的日子，终究会来的。到了那一天这里会怎么样亦是我无从想象的事情。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情是很确定的。

Don't Stop Writing, Esperanza, that will leave you f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