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健康＃慢性支氣管炎＃心理
今天聽到朋友87歲的母親去世，因為走的意外，他有點不能接受，真為他難過，四個月前他父親才去世。連續的震驚，我可受不了。
處在這個年齡段，當朋友同學的父母都相繼去世，我多幸運父母都還在。
自從母親住進呼吸病房後，已經過了2個生日了。記得決定氣切時，醫生說只有2年的時間。
1.
母親的病是**支氣官擴張**當初醫生是這麼跟她說的，又叫慢性支氣管炎，當她因爲咳嗽而檢查出來之後，我們對這個病ㄧ無所知。在網路上查，資料很少，不懂ㄧ個人哪來這麼多痰，導致不停的咳嗽。(寫這篇的目的就是給同病的親屬一個參考。)
母親轉答醫生的解釋是因爲支氣管鬆弛擴張，因為器官鬆弛有皺摺，導致壞細菌容易生存在夾縫中，於是產生痰，有痰就是一種發炎，ㄧ定要咳出來，因為是病菌。
發病前，母親身體還不錯，她一直挺得意自己的精氣神十足，能怎麼玩就怎麼玩，能怎麼吃喝就怎麼吃喝。喜歡交朋友，對人熱情，社交生活非常豐富。年輕時喜歡與男性同事像哥們一樣喝幾杯，酒量很好，現在說就是個女漢子。
有一年，她兩位定居在美國的妹妹和丈夫四人同來上海玩，母親為人好強好面子，很熱情，又是大姊，七十五歲的她在上海置產，所以想盡地主之誼，邀請她們來住，再累也要陪著玩，當時秋末風大挺涼的，ㄧ回台灣以為自己得了感冒，沒想到醫生說
是種不治之症，只能緩解症狀，不能痊癒。
連我現在半百的年齡都開始有只能緩解的病。這不治之症，又叫慢性病，很折磨人，才知道醫學其實還沒那麼發達，很多病都不能治癒，而且也不知道起因。
母親ㄧ咳咳了五年，剛開始我們並不知道該怎麼照顧比較好，她生活像往常一樣，好像感冒的人有時會咳嗽。第二階段是一陣一陣的狂咳。最後是沒日沒夜的咳。中期特徵就是走一點路就會很喘，但她還執意要去旅行，她說能玩一天是一天。直到，飛機一落地就直接去當地就醫的狀況，才說暫時不旅行，多任性的一個人。
2.
她咳嗽的很辛苦，日益消瘦，看著不忍，無法勸她任何事，不知道如何幫助。母親個性剛烈，好強，不認輸那種，不信邪不算命，個性鮮明，可以說很有特色，做任何事都可以得到父親的支持。我一點也沒遺傳到她，也許這是我們合不來的原因。
她不完全相信中醫和飲食療法，期間朋友給她很多不同的意見，包含我，最後都惹毛她，她六神無主。她只信醫生，而且忠於一位醫生，好像也沒錯，但病情並沒有起色，吃的藥無非是消炎鎮咳，沒有別的。我曾建議換個大醫院看，當然也不會被採納。
我接觸飲食療法就是從想幫助母親的病情開始，有經驗的朋友說，咳嗽不能吃小麥、牛奶、糖，如此可以停止供給壞細菌食物以減少發炎。當然也不能吃辣、喝酒刺激喉嚨。
另一方面則是應當多吃營養的食物；植物和動物性蛋白質、蔬果、益生菌和運動來增強自身免疫力和體力。
中醫說，腸子好，肺就好，皮膚也好，母親工作忙，確實有長年便秘的問題，積毒太多，再加上以前資訊不發達，養身的觀念沒有建立。
全部的事情，她沒有一件事願意配合。 我跟管理吃飯事宜的父親說，他只是呵呵一笑，也不願意改變他自己的飲食習慣來配合母親的病。那時，我對母親身體的康復還抱著希望，可惜在父母眼裏我說話的份量太輕。
我不懂這樣下去後續是什麼狀況，我不敢當著消瘦的母親面前問醫生。在醫院，陪母親等候門診時，母親正在逗一位小女孩玩，女孩很直接的說：妳好像巫婆。那時，我媽已兩眼圈發黑，因為咳嗽很難睡個好覺，沒胃口，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她說能吃的下食物就不錯了，斥責我還要限定她不吃辣不吃蛋糕，家人也都不配合。
醫生確實跟母親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我說的話更聽不進去。
3.
病情越演越烈很痛苦，會使人多愁善感，她只能對父親發洩脾氣來分散身體上的痛苦。我們雖然知道原由，但陪伴真的很痛苦，母親個性強烈，口才又很機智，說話很傷人。久病床前無孝子，就是我，我越來越害怕回家。
想到大陸新聞說有位老母獨居，居然有7個兒女。以前覺得真不可思議，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女，還7個。但我們不知道那母親如何與兒女相處。
每次我回去探望父母短住，說任何話，母親都持反對意見，都是我的不對，更不用說把我捲入她與父親的戰爭中。一個人無法一直處在負能量的環境中，除了老爸。
母親從小對我們教育嚴厲，很少稱讚，我們也沒做到令她驕傲的成績。她為人用錢大方就是對女兒的肯定很吝嗇，現在想也許是受原生家庭的影響。
記得在母親生病時情緒爆到最高點，全家人都無法和她正常說話，她一直處在和我爸生氣的狀況，一下冷戰一下熱戰。女兒們回家吃飯，跟父親說笑時，她感到很孤立。
兩年前冬天回去探望，當晚母親飯後拉著我好像要說些體己話，話題很快又轉入說父親的不是，因為上次回家我的勸說導致她大發雷霆(後來知道安慰別人確實有學問的)，以至於這次，我很害怕自己說錯。
當她訴說到一半時，我沒聽完就找理由衝進廚房，回程就說早點睡，立刻上樓回房，回頭看到她一人還坐在原處，表情僵硬，情緒突然被我的動作切斷。後來，我在房間聽到她跟印傭說
姊姊氣我。
聽了我很後悔之前那麼衝動，但母親真的令我害怕面對她。
那晚，母親晚上如廁時摔了一跤，立刻進了醫院。
才從外科急診室回來，第二晚，照顧她的印傭說母親神智不清，好像一直在說夢話。我問母親幾個問題，她都能回答，我說會不會中風，母親回答：
中風哪有這麼舒服。
午夜，母親跟印傭說她要去醫院，我們又去了急診室，內科。(後來看文章說明，人在去世前，體內會分泌像嗎啡的東西，使人在舒服的狀況下死去。)
4.
就從這次開始，母親吸進去的氧轉換成二氧化碳無法自行出來，也就是說她不能再靠自己的肺呼吸。醫生問要不要插管急救，強行把空氣灌進去，當時只有妹妹在病房，她也沒經歷過，只知道是急救就簽名同意。
然後，幾位醫護人員衝進病房安裝機器，因為加護病房沒床位，他們七手八腳的在母親身上插滿管子，等我到達時，看到母親表情是極度痛苦的神情，流著淚水，手抓腳踢，又叫不出聲音，因為被管子塞滿一口。我也流著淚，握著她的手，還是幫不了甚麼能減緩她的痛苦。
我們姐妹很少握著母親的手，或是擁抱等身體上親密的接觸，更別說言語。也許是從兒童起姊姊和我常被母親責罰，母親聲音很大，中氣很足，一罵就是一晚。尤其吃晚飯，全家都在時，更是說教的好時機。我們常用踩地雷來形容母親的脾氣，母女情感已經被罵的失去親密感了。妹妹伶俐可愛，又善於察言觀色，得到母親的喜愛。
急救後，她住進加護病房一星期。再去探望她時，她一見到常被她罵的父親就大哭起來，說
這裡好像人間地獄。
當時我想，精神上，母親還是依賴父親的，他們相差七歲。
因為使用食胃管灌食，營養均衡，母親氣色紅潤多了，黑眼圈也消失了。我心想早先不吃飯時，插胃管讓母親身體先強壯起來，也許可以延長好日子，但醫院是不會讓可以自己進食的病患這麼做的。
5.
加護病房後，即轉入呼吸病房，因為母親一直無法脫離呼吸器自行呼吸，醫生又問我們要不要氣切，如此就長期依賴機器呼吸；氣切是在氣管處開一個小口，空氣從小口強行灌進去。
醫院要家人先討論一下，再與醫生開會。
我們一家人不知道要討論什麼重點，大家都沒經驗。開會時，來了一位年輕醫生，她提到她父親走到這一步時，她決定不要氣切。其實，我們當時還是聽不太懂真正的意義; 如果選擇不要氣切，管也不能一直從嘴裡插著，很不舒服，那就只能拔管，任自然去處理，就是等死。
聽完年輕的女醫生的話我們還是愣著，剛剛還在逗插管中的母親咯咯笑呢！姐夫做了結論，說母親身體什麼都很好，也有意識，只是肺不好而已。最後，我們當然決定做氣切。主治醫生說:
氣切後有兩年的壽命。
現在回想，那位開會的年輕醫生還是說得太委婉，沒經驗的家屬真的還是不能體會氣切後家屬和病患會遇到什麼問題和情景。
氣切後又是一段新的旅程。(寫到此，母親已於2018 二月13日2:30辭世，享年80歲。)
6.
這段時期才是痛苦磨人的開始，母親住進自費的呼吸療養中心，一年，頸子前方底端開個洞，安裝一個塑料的洞口環，接上一條管子同時連接呼吸機和氧氣機，管子與頸子相接處是另一個塑膠合套接著，病患不能隨意搖頭或轉頭，都會使連接塑料套脫落，就會漏氣。
幾乎每一小時都要由專人抽喉嚨裡咳出來的痰。以前是母親自己狂咳，會咳出聲音，這階段就只看到母親皺著眉頭無聲的咳嗽，表情痛苦，因為氣切裝置結構導致說話不能發出聲音，溝通也變得不易。
同時，頸子連著機器也不方便站立，淋浴，如廁，可以說一個大活人全部的生活都在床上，也會有褥瘡的問題。 開始她因為身體得到舒緩，努力適應新生活，前面我們家人精神上也經歷一場驚慌，此時每天每人都去醫院探望她，幫助母親面對醫院的床上生活。因為她是有意識的病患，一層不變枯燥的日子，就會開始煩躁或木訥，同病房的其他病患多是無意識的植物人。她曾說，
“早知道就不要救”
護理長問我，母親病前是不是屬於容易生氣的個性?。她說得這種病的人多有易怒的特質，也許是因果關係。後來，我看書指出，
人生氣時，支氣管就會擴張，常常生氣的人，我想老的時候，像肌肉鬆弛無法收縮。
7.
慢慢，母親身體的發炎情況漸漸紓緩，醫生建議她回家修養。
我們在家買了醫療用病床，整修無障礙廁所，以為母親可以洗個爽快澡。回家修養這件事，起初我們很擔心沒有醫護人員在旁，
後來，看到母親快樂的神情覺得這是正確的決定。
換個地方，母親仍是生活在床上，專人抽痰和日夜陪伴，好處是飯菜可以多樣化及方便提供，家人探望也方便很多。她只喜歡做看電視、看Ipad、看股票，和在醫院的生活一樣。
但神情和心情快樂許多，每次看到她，她都會微笑以對。
她不願意朋友來探視她，我問她會不會想念朋友？她流著淚點頭...後來，還是有些女性朋友的探視，她表現很高興。(其實當時，我想為她辦個生前告別會，說不出口。)
8.
去年，2017年中，母親身體就常發高燒，肺炎，送急診室和加護病房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年底，最後一次進加護病房，發炎無法痊癒，住了近三個月，中間的過程，仍然像人間煉獄，不停的抽血，又輸血，照X光片，斷層掃描。
直到過農曆年前，打完所有的抗生素，也無效，醫院不停地給她吃鎮定劑減少痛苦，母親常處於昏睡中，不然就很木訥，長期在加護病房，沒日沒夜的，看不到窗外。
有日，幾乎發炎看似好了，我們可以跟她說話，正準備要轉到呼吸療養中心，又開始新的一波發炎，又開始抽血驗血程序，折磨著病患，由於心臟承擔太多工作，晚期的徵兆是痙攣，醫生還在說可以試新的抗生素(難道他不知道母親快不行了嗎？)，然後又說準備後事，彌留三日，心臟就跳很快，然後慢慢停止。掛在頸上的呼吸器仍然在工作著，母親的身體仍然像活人一樣呼吸起伏著。去世前天晚上我去探望彌留的母親時身上還插著四個針頭。
9.
我不僅想，因為醫院早已告知，母親可存活約兩年，在最後的加護病房時，若抗生素用到一定的程度無效就停止治療，可以讓母親少受很多活罪。
母親被醫療折磨的很可憐，她曾表示，
還讓我活著幹嘛？
我不忍看她受苦，真像一種逞罰，基於其他原因我也說不出口，
停止治療吧！
一個人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母親求死不得，家屬面對親人的生死也無法理智。我也是幫兇，逼著快死的母親進食。
9.
母親去世的前一年裡，我感到自己心裡好像住著一個魔鬼，常出現母親從小到大對我的教育點滴...的失敗。
十年前我可以說是逃離家鄉只是為了想遠離母親，生活在她附近我感覺壓力很大。我一直認為是自己不夠優秀，應該有番作為贏得家人的尊敬。來上海怕母親有理由叫我回去，我一直保持工作，這好像成為我的推動力。
我曾經和一個聰明的學員朋友聊天，她說到自己意識到自己傳統型的父母如何控制她，令她有個痛苦的童年而因為以前年紀小不知道那是一種虐待。後來，我看了武先生的心理公眾號，了解母親是控制型教育，在我兒童時的責罵已算是言語虐待，和長大後的控制，我雖意識到卻不明白，也說不清楚，逃離算是自救吧。
我了解越多，心中開始抱怨母親越多。她從小養大我，恩惠如山高，與傳統孝道和教育是衝突的。每次回家探望她時，明知她重病，心理仍渴求她的關懷。
心理就像住著一個天使一個惡魔在糾纏，恨她、愛她。
我似饑渴地閱讀更多的心理書，自己修復自己，“一個人的不成功不能讓過去成為藉口”。
10.
在家裡“她說了算”的母親曾說，
沒想到自己的晚年會是這樣。
病前，有一次她對我說，
上海經濟發展得好，你不要回來好了。
我聽了，不語。
又有一次母親要我回去，我不語，然後，跟著說
你要原諒媽媽。
我聽了，確實有點震驚。
後來，病更重和父親間的衝突激烈，又叫我回去陪伴紓緩。我仍不語。她說，
為什麼我生你，卻無法叫你回來。
11.
最後一次回鄉探望母親，每日去加護病房，看到母親被醫療折磨，我心中的魔鬼漸漸退去。我的心中和母親和解了。
告別式上，我做了有關母親一生的PPT，每檢查一次哭一次，真是含淚製作。母親生前對朋友親戚熱情大方，人緣真好，出席告別式的比預想的多，甚至還有許多下一代，與我同輩。
母親去世的過程，從心臟停止、被放進拉鍊袋中、送進冰庫、解凍認屍、淨身化妝、告別式的蓋棺、進火化爐、入靈骨塔，撕心裂肺的每一個細節，至今，每晚睡覺前仍一幕幕在我腦海裡掠過。母親生病的過程就像一場惡夢，這一頁要翻過去。
我努力回想母親身體健康時有一段時光，她曾說，
我每天都很快樂。
當告別式後，人就自然的開始評價往生者的一生，母親在大陸出生，7歲時與家庭一起到台灣，20歲結婚，隔年生我姊，再隔二三年生我和妹妹。一直都是生活工作兩頭忙碌的職業婦女，中年時期開始幫助父親的事業，可以說人生活的很齊全。以前看大陸劇“金婚”，就覺得跟父母經歷很像，不同的是晚年母親因生病情緒大落。
母親很明顯最遺憾的事是她沒生一個兒子，不明顯的遺憾事是她沒有ㄧ個外孫子女。為什麼我們女兒都不生小孩？
人的一生，最後是看自己怎麼對待生活，每天都開心就是成功。
12.
"送走前人"的經驗是給我們人生教育的課題，上天都有安排。
一個母親在感情上或生活上如果做到太全方位，導致成人兒女過度依賴，此時，兒女會感到天塌地崩，很難自處。
母親去世才兩個月就逢清明時節，我寫完這篇，與自己和解，和繼續生命的旅程，好強的母親應該希望我們女兒活的更精彩。
她是我的母親，不是完美的，她是愛我的，我永遠愛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