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觉得我也可以是杜尚

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杜尚

这次向大家介绍一本中国作者写的西方艺术家传记，名叫《杜尚传》。

首先要简单介绍书的背景，与大部分近现代名人传记不同的是，这位作者并没有访问过杜尚或身边的朋友，而是通过对相关资料和作品的研究，从杜尚的经历和言论中悟出精神内核和独特之处，再讲给我们听。

艺术史我读得不多，常觉得吃力，因为各种流派繁多，外国人的名字又长，总记不住，而且艺术史的书总逃不开晦涩的艺术语言，总得端着读，累。

这本书有些不同，一来它盯着杜尚，而杜尚这个人好像并没有特别强的流派归属，不少流派都把他当自己人，所以跟着他作主线挺有代入感。

二来这本书出自中国作者，没有翻译腔，而且作者还把杜尚的泰然若定跟禅道放到一起，风格非常本地化。

咱们再来说说杜尚这个人。

杜尚是现代艺术史上的里程碑人物，即便是对现代艺术知之甚少的人或许也听过他的一件装置作品《泉》。

杜尚作品 ·《泉》

这是杜尚从街边商店里买到的男士小便池，他在上面签上名，悄悄送去参加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展出。这件作品引发了艺术界的轩然大波，它被认为是挑衅，是亵渎，也被认为是祛魅和解构。

我们可以从各种角度出发解释这件作品的意义，但荒唐的是，这些意义竟然要伴随一个粗俗的厕所用具降临。任何严肃的理解都不得不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人们疯了吗？对着一个随手可以买到的小便池阐发艺术的意义，你每说一句，都会觉得自己受到冒犯，但倘若你什么也不说，同样会觉得受到冒犯。

杜尚就这样随手出了一个讨厌的题目，却毫不在意大家的答案。

毫不在意，似乎就是杜尚的人生信条，他觉得混艺术圈无趣，就去图书馆做个普通管理员，天天潜心研究下棋。他不想画画就再也不画了，他可以随意的丢硬币决定自己下一步的去处。他可以耐心地花费八年的心血创作作品，却在听闻它被损伤的消息后一点也不着急，还反过来安慰其他人。

杜尚作品 ·《大玻璃》

他不做规划，相信偶然，没有野心，毫无期待。他不需要出头，也不需要出路，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又对很多东西充满童趣和好奇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他骨子里的反叛却是尖锐的和毫不犹豫的。他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非典型的叛逆者——不必是混不吝的、战斗的，却可以是彬彬有礼甚至讨众人喜欢的。

用作者的话说：「他把对立表现的不动声色，乃至温润如玉，但同时却在最细微的地方都不对流俗做妥协」。

他不说服谁，不战胜谁，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说服或战斗，他认为「反对和赞成是一回事」，对他来说唯一的态度就是「毫不在意」。

他用一种无求所谓的状态其乐融融地活着，可却实践了自己一生的不尽自由和探索。他说自己最好的作品就是自己的生活：「每一秒，每一个呼吸就是一个作品，不留痕迹，不可见也不可想」。

我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忍不住问自己，假如杜尚根本没成名，而是默默无闻地秉持着自己的风格过完一生，每天下下棋，或摆弄那些奇怪的装置，最终悄无声息的死去。他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吗？他还会不会说自己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

换别人可能不太确定，但在杜尚身上，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我想他还会是一样的杜尚，没什么大志向，也不生气，永葆赤子之心，充满幽默感，并依然认为自己很幸福。

他应该不会抱怨这个世界欠他一个成功，也不会觉得网民欠他一个热搜，大概也不会花心思去琢磨命运待他的厚薄，他会轻装上阵，淡然处之。

那这个没有成为艺术家，没有「改变现代艺术史」的杜尚，他的一生算得上成功吗？

他可能生活在三线城市的公寓楼里，没有太多钱，下班之后骑着电动车去买菜，晚上喝几瓶啤酒，低调，安静，有礼貌。但他对世界有些自己的看法，也有自己的追求和好奇，有自己的原则和判断，还找到了安放它们的地方。

这样的话，他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吗？

我的答案是：算，这就是同一个了不起的杜尚——是否名扬天下，世人皆知，广受追捧，并无区别。他可能就出现在我们身边，甚至就是我们自己能够成为的那个人。

意大利画家布鲁齐诺曾经这样评价杜尚和毕加索的不同：

毕加索并不能让我感到他给了我启发，也能做（与他）同样的事。可是杜尚，他却让我觉得我也可以是杜尚。

我觉得这就是这个人的魅力所在，他让我们看到一颗平常心能带来的自由和可能性。他帮助我们看自己，而不是去看别人的标准、关注和评价。

而且不必剑拔弩张，咬牙启齿，而是用一种温和得体的方式。

他让我们觉得自己也可以一样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