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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历史小说】《血色睢阳》(3)

帝都奇妙物语  · 简书  ·  · 2018-04-16 08:43

时间:大唐至德二年七月三十

地点:睢阳北城天才堂

距睢阳城破还有一百天。

大裱糊和苏俭一路将我扶到一间上下宽阔却又简陋破败的大屋前。

大裱糊指指头上的木牌,对苏俭说道:“苏军爷,就是这儿了。”他放下我,上前用力拍打已经上锁的门板,屋里却无人回应。

苏俭抬头仔细辨认,见硕大的漆木牌上的确端端正正刻写着“天才堂”三个斗大的黑字。他忍不住低声嘟囔一句:“他爹娘还真给他起名叫‘天才’啊。”

我忍俊不禁,笑道:“哪有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啊?这是奚天才在十八岁的时候自己硬改的。”

苏俭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很快,他就收敛起了脸上笑容,转而显得极为不安:“不知他医术怎样。生性狂妄的人大多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可别让他把你腿给治坏了。”

他偷偷瞟一眼我中箭的左腿,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冲他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个不谙世事的江淮富户子弟,心思竟然是如此的温柔细腻。

苏俭话音刚落,天才堂紧闭的大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从乌黑的大门洞里探出来一颗披头散发的硕大头颅:

“是谁说我奚天才没有真才实学的?”

我忍着巨痛上前一步,笑道:“天才,是我,邵纶。我方才巡逻的时候中了一箭,现在几乎寸步难行,所以才深夜叨扰,特意请您这位睢阳城里最好的郎中来帮我包扎一下。”

“哦,是邵纶?你居然也会受伤?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奚天才忽然一步蹦到我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中箭的小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说实话,我早料到自己会被他如此奚落一番。我年少时凶狠好斗,当年睢阳城里同龄的顽童十有三四都曾被我的拳头教训过。也因此,我落下了一个“孩子王”的称号。

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可是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只有强壮的拳头才能够让我感到些许安慰,感到漫漫人生之路不是那么的寂寞和无助。

因为,我也想要吃饱饭,我也不想被别的孩子欺负。

我时常说,老萧阴郁寡言的外表下一定藏着无数的秘密,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看似玩世不恭,心里却隐藏着无法治愈的伤痕。因为二十年前那个迷幻血腥的盛夏之夜,我给自己的内心套上一层锋利带刺的铠甲而久久不愿卸下。

那天恰好是我的八岁生日,爹和娘请隔壁戴伯伯一家一起来为我庆生。

他们用悄悄攒了很久的钱为我买了一身簇新的衣帽和一整套我期盼已久的文房四宝。我简直欣喜若狂,抱着爹和娘的腿撒娇半天,怎么也舍不得松手。饭熟菜美,戴伯伯和我爹把酒言欢,戴伯母抱着她们六岁的女儿小文婉,我娘则细心地为我和文婉剔鲜鱼肉。两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那温馨的场面我至今不能忘记。

“爹,娘,我将来要读书进学考状元当大官,要给爹娘和戴伯伯戴伯母盖一所大大的房子,还要给文婉妹妹买很多很多、一辈子也穿不完的新衣服。”

爹慈爱地将我的小脑袋揽在怀里,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发髻,不知为何声音忽然变得哽咽:“我的乖纶儿将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只要你牢牢记住咱家家训,永远不要去投军当兵。”

我使劲点点头:“爹,纶儿记住了。”

饭后,我高高兴兴地换上新衣服,拉着文婉妹妹一起到城东小溪边玩耍,等到傍晚回到家的时候,我们惊奇地看到两家小院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四邻八舍的壮年男女和官府差兵一起赶来救火,火势很快就扑灭了。他们从已经烧毁的房屋中抬出来四具尸体,然后便是沉默的空气和怜悯的目光。

我和文婉大声地哭叫、呼喊,我们拼命地摇动着各自父母明显带着贯穿伤痕的尸身,希望他们能突然睁开眼,再给我和文婉讲好听的故事,哄着我们睡觉。可是,奇迹不会发生,除了差兵从一大片瓦砾灰烬中翻出来的一枚刻字金牌之外,我们两个小孩儿突然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邻里的叔伯向睢阳官府报了案,可是杨太守却百般推脱敷衍,最后此案终于不了了之。我想,他一定是害怕小金牌上那三个字所代表的强大力量。

龙武军!

也就是从这块遗落的金牌上,我大概猜到了二十年前在睢阳害死我和文婉父母的凶手,和在四十四年前于长安害死我们祖父的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踏着我祖父和戴爷爷的尸体一路前行,已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凭我和文婉二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报仇雪恨的。

四条鲜活的人命悄无声息,说没就没。可惜,除了我和文婉的命运之外,没有什么事情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邵纶哥,你在想什么呢?走,咱们进去吧。”苏俭一声清脆的江南音打断了我对往昔痛苦的回忆。

我走进去坐在病榻上。

“翻过去,躺下。”奚天才一边指挥我,一边去取器具。

“嗯,伤得不算重,看来射箭的人是个新手。”奚天才看看我的伤口,侃侃而谈。苏俭的脸上又是绯红一片。

奚天才挠挠头,说道:“不过,我的纱布好像用光了,拿什么来给你止血呢?”

他抬头看看我们,再低头看看自己。“不行,我们的衣裤都太脏了,用它们代替纱布的话会让伤口感染。要不,你们等明天再来吧。”

我都气乐了:“天才,随便什么布条大概缠一下就好。我治了伤还得赶紧去府里公干呢。”

奚天才摇摇头:“你看我这里哪有干净的布条?还是等明天吧。我去南城董郎中那里买些纱布,到晚些时候你再来找我包扎。”

我抬眼环视一圈。的确,奚天才这件破败的医馆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皱巴巴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是没有能用来止血的干净布条。我叹一口气,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奚天才博览医书,在医药之道上浸淫三十多年,当真对的起“天才”二字。可惜,他为人太过邋遢随意,这也是他没有被征召入伍充作军医的原因。

“奚郎中,邵纶哥,我这里有干净的方巾。”苏俭忽然从胸怀深处掏出一枚方巾来。方巾暗香浮动,丝白如雪,上面绣着一枝粉红的并蒂莲花和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嗯,不错。”奚天才也不多想,一把从苏俭手里夺过方巾,就要在我腿上擦拭。

“且慢。”我忙喝止住他,转而望向苏俭:“苏俭,这块方巾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苏俭红透了脸。他紧咬着嘴唇,眼里似乎还凝结出了几滴泪珠:“再重要,也不过是往事一件罢了。邵纶哥,眼下还是给你治伤要紧。”

奚天才早不耐烦我们两个婆婆妈妈了。他三下五除二帮我拔出弩箭,刮掉烂肉,又在我伤口上撒了一种难闻的药粉,然后,他将苏俭的香巾包扎在我的腿上。

奚天才把手在衣服上胡乱抹了两下,接着便吩咐我道:“下来走走。”

我下床试着走了几步。虽然伤处还隐隐生疼,但是却几乎不影响正常行走了。

我冲他一抱拳,笑道:“天才医术果然为睢阳一绝,邵纶今天算是领教了。我还有要事需马上向姚县令禀报,至于诊金,你等我从姚县令那里领了钱粮后才能付清。”

奚天才连忙伸手将我拦住:“邵纶,你的伤口是好了,可大裱糊胳膊上的咬痕我还没看明白呢。”

“啊?不用,不用。奚郎中,我这个伤不要紧的。”大裱糊连连摆手示意。说实话,我也觉得他伤口并不碍事。

奚天才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哎,你们这些蠢人。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大裱糊的伤口有异吗?”

“嗯?”我们三人闻言都是一惊,围着大裱糊手臂上的伤口凝神细看。这一看方才惊觉,他胳膊上咬痕周遭一圈皮肤已经都变成微弱的粉红色,像是中了某种奇怪的毒。

奚天才很为自己独特的眼力而自豪。他洋洋得意地问道:“大裱糊,告诉大家,你现在身体有什么异状?”

“没……没什么啊。”大裱糊似乎被问得有些害羞。

“没什么?那我来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浑身燥热,头脑发胀,下体勃起,欲火难消呢?”

大裱糊羞愧地低下头,说道:“是有这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可能……嗯……”

“这就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伤口边上这种奇怪的粉红,乃是因为春药起效。”

“春药?”我们大裱糊都吃了一惊。只有苏俭不解地问道:“春药?那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药吗?”

我无暇向他解释,忙向奚天才追问道:“伤口上怎么会有春药残留呢?”

奚天才夸张地耸耸肩膀:“我还想问你们,刚才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心里一紧。事出反常必有妖,怪物和春药之间莫名其妙地产生联系,而这种联系,说不定会是弄清楚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

大裱糊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奚郎中,这个药不碍事吧?是不是……嗯,过一会它自己就会好?”

奚天才抓着下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摇头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这个药应该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我听他话有玄机,忙问道:“春药一物,我大唐几乎随处可见,天才你是怎么知道大裱糊伤口上的药粉是宫里传出来的呢?”

奚天才又露出了方才那种得意非凡的神色。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因为天下民间药石天才我无所不知,可是此药我又的的确确从未曾见过。试想,除了此药乃是宫里御用之物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让我奚天才都没见过呢?”

我不置可否地挠挠头,心里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言过其实,倒也不能全信。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们所办究竟何案。不过邵纶,我提醒你一句,这种御用春药用料昂贵、药效奇佳,并非人人可得。南城的老董郎中曾在则天顺圣皇后的上阳宫里做过紫金医官,关于春药的事,你尽可去问他好了。”

奚天才一向自以为医术天下第一,难得让求上门来的病患再去找别的郎中。看来他对此药确是一无所知。

我恍然大悟道:“对,我怎么就忘了董老先生,明天一早我就去城南找他。”

奚天才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地去帮大裱糊处理伤口。我拉起苏俭向他告辞,然后直奔睢阳太守府去找姚县令禀报怪物一事。

偶闻更鼓响起,这才觉察我们竟已不知不觉匆匆奔波了一整夜。

不知在这崭新的一天里,大敌环伺下的睢阳城,又将会面对怎样的危机和惊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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