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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霜

辛里  · 简书  ·  · 2020-02-20 20:36

图、文|辛里

日头初起。一早,与女儿去看霜,这是我们昨夜睡前约好的。

村里悄无人声,最热闹的,是阳光和鸟。前天的春雪过了,屋外仍有些寒意。一冷,愈显得静。这样安静,已近一个月。突袭来的肺炎疫情,生生将庚子新年撕扯成一块裂帛。每个村庄,每个角落,都默然不动。我们将烟火和人情,牢牢锁进家里,隔着闪烁的屏幕,凝望、感受着那些离自己很远却又很近的悲戚与离合。

在这个特殊时期,不缺饭食,亲人在侧,宅院舒敞,有天地,有山水,更有时间,农村老家给予的这份巨大的奢侈,我不知该怎么去珍惜才好。每日,将自己从疫情相关的纷杂信息中拔出,楼上楼下转转,前后院子走走,听鸟,听风,跟着太阳走上一整天。

辛里摄影

院墙外,一大片荒芜的空地,是我和女儿的百草园。看霜,也就是在这里。

它原是一片池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浣洗很方便。那些夏天的午后,我曾顶着烈日蹲在码头上捉蜻蜓,宝蓝色,极灵敏,细小得快要融进粼粼波光里去。池塘边插着杨树,一阵风,一场雨,门前的小路上堆满桃心形状的叶子。

好几年前,用黄土填了塘。人不在老家,这里就这么荒着。晓得或不晓得名字的野花草与虫,一丛丛,一片片,一窝窝,自由地长。一年年,把黄土覆盖了。可真是个疆土辽阔的大世界。

多的是一种叫婆婆纳的野花。花碎而小,蓝莹莹的,名字与颜色有异域的气息。旦夕间,竞相浮起千点灯盏万簇星火,像记忆里池边蓝蜻蜓翻飞的斑痕与光影。百草园更加灵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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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后结的霜不如秋霜肃杀,却也残酷,今早再来看时,昨夜还繁密如星子的婆婆纳花已被霜打落一地。一场疫情,一场重霜。人啊,脆弱如花,经不住灾难轻吹的一口气。

坐下来吃早饭,母亲说起她年少时候的严霜,去田里捡麦子,几乎冻掉手。女儿问:捡麦子做什么呢?

喂鸡呀。

喂鸡做什么呢?

下蛋呀。

下蛋做什么呢?

卖了钱攒学费呀。

近半个世纪前的这些风霜日常,岂止是女儿,让我去想象都已经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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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还记得,当时一起捡麦子的孩子里,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最勤,那家也最难。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体弱多病,小的七八个,年纪差不多,一窝雏鸡儿,那姑娘是大姐。爹妈干活没个帮手,极少有能吃上白米饭的时候,更别说供读书了。姑娘的爸爸是生产队的组长,老实耿直。隔壁组无赖难缠的人来闹事,扭打时,对方突然倒地,憋气装死。他以为真把人给打死了,知道赔不起,逃不脱,心一横,竟冲回去喝了农药,偿了命。苦了活着的人——他大女儿跳着哭,哭着哭着就疯了,哭着哭着家就散了。后来这家人搬走了,姑娘再也没来捡过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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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母亲赶紧扒了几口饭,掩饰发红的眼圈,将快要夺眶的酸涩咽下去。那个年代的这一出近乎荒谬的闹剧,几十年过去了,由母亲这样的普通亲历者当作闲话讲给小孙儿听,疫情之下,它多了生命哲学的意味——

世间啊,总有这样那样的故事。疫情数据背后的故事,太多,每一个,都比霜寒。毕竟,风霜日常,是那么相似,谁又能是旁观者呢?只愿,我们能借这个机会,开始去学习独立思考,哪怕微小如一根苇草。霜下的思考,才能使人真正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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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已经将霜融化,化成露珠,盛在草叶上,清冽似酒。这片荒草地像被洗过一般,更加明丽精神——没有被苦难倾覆的,苦难将让它更动人。

村口的大喇叭又开始了全天循环的疫情宣传,二月早春的勃发从每一道石缝里蔓延开来。婆婆纳正在孕育着新一批小花,迎接下一轮雨雪风霜。生生不息地开花,使劲开,开不尽,打不败。我被这份从容、倔强和强韧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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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是古代文学博士,一名高校教师,她叹,学这个专业,此时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句话让我心头一热。她也是无数可爱小花中的一朵呵。每一个赤心去爱的平凡人,每一个为民负重逆行的平凡人,每一个为真挺身直言的平凡人,每一个清醒奋斗着的平凡人,都是这个春天最蓬勃的希望,足够让我对这片土地致以最深的敬意,是我爱它的最好理由。

一切终将过去,美好,正当春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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