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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六)

星辉mate  · 简书  ·  · 2018-06-18 18:02

第五回 梦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1907年6月10日,天津的《大公报》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刊登了一则消息:“北京赛跑电车至巴黎一节,中国政府恐生交涉,故告知:赛车人等车开以后,若被马贼劫掠及受他项损伤,中国政府不担此责任。在车经之路,损毁华人牲畜禾稼,量为补云。”

      汽车作为现代交通工具诞生于1885年,德国工程师卡尔·本茨发明了第一辆汽车。此后,代表着速度与时尚的汽车逐渐受到人们的青睐,汽车比赛也渐渐方兴未艾。1895年,法国汽车俱乐部组织了巴黎—里昂汽车公路赛。1896年,为了庆祝废除限制车速的“红旗法”,英国汽车界举行了从伦敦直达布莱顿的“解放赛”。1903年,举行了首次跨国的巴黎—马德里汽车越野赛。1907年初,国际汽车联合运动会在巴黎提出了举行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的构想。法国《晨报》则负责出资,成为赛事的主办方。

    1907年1月31日,法国的《晨报》刊出一则广告:“邀请优秀的车手和探险家们参加“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起点是大清帝国的首都北京,经西伯利亚横穿欧亚大陆,最后到达终点法国巴黎,路程全长16000公里,获胜者将获得10万法郎!这项比赛没有一定要遵守的礼仪,也没有起约束作用的规则,所要做的事就是将一辆汽车由北京开至巴黎。”这则消息很快传遍欧美,尽管需要交纳2000法郎的押金,但还是有25个车队踊跃报名参赛。从文明古都北京到时尚之都巴黎,横穿俄罗斯、中国两个世界上疆域最为辽阔的帝国,中间还要经过荒无人烟的戈壁和丛林地带,一路战胜艰难险阻,这令无数冒险家热血沸腾。其实,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世界汽车工业中心的转移。1885年,德国工程师本茨将自己设计的汽油机装在一辆三轮车上,制造了世界上第一辆汽车。次年1月29日他申请了专利,并将汽车命名为“奔驰”。从蒸汽机到汽油机,欧洲始终在这一行业中领先。但进入20世纪后,美国的汽车工业大发展,如奥兹莫比尔、福特、凯迪拉克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特别是奥兹莫比尔,是世界上第一个在汽车生产中引入装配线概念的厂家,大大提高生产效率。福特公司改进生产线技术,后来一跃成为世界汽车行业的霸主。由于不甘心看着汽车工业中心从欧洲移往美国,欧洲媒体和汽车厂家策划了这次横跨欧亚的汽车拉力赛。

    1907年2月20日,法国驻华公使巴斯德向清政府外务部大臣、庆亲王奕劻致照会。照会中附着国际汽车运动联合会关于举办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的决定,法方的照会中称:“拟自中国京城经过东三省、西伯利亚等处至巴黎城赛行自行机车(即汽车),大约于西历六月中旬由京起程,嘱托转请中国政府于华境内垂情相助,并依据国际通例对非留住中国境内的赛车概行免费。”法方还在照会中提出:“本大臣查如此兴试,攸关世益,殊堪注意。除俟接有详细续音,再行达知外相,应先行照会贵爵查照施行可也。”收到照会后,整个大清外交部对这次活动颇为忌惮,要去巴黎的话,明明还有更为快捷和安全可靠的旅行手段,为什么洋人还要把汽车开到中国来?那些驾驶汽车的洋人究竟想做什么?庆亲王奕劻倾向于认为这是洋人期望能找到一条与中国来往的最佳汽车路线,以便能挤垮中国人出资、正在建设中的京张铁路,要知道外务部的最高长官庆王爷就是建造京张铁路的大股东,利益攸关,自然是分外谨慎。故此,比赛一开始就遭到了清政府外务部的抵制。外务部官员拒绝向参赛者颁发任何护照,并且作出了一项令人不可思议的决定:不准汽车上街,除非用驴子拖着。经过反复斡旋沟通和外交照会,3月27日,清政府外务部同意赛事进行,但强调:参赛之车以八(按照民俗取七成八不成之定义)辆为定数,在中国境内不论发生何等危险,中国政府一概不担责任,汽车经过各处,如有伤害民生财物之处,应由巴黎汽车联合会负责赔偿。于是,中国亦成为此次赛事活动的承办方之一。拉力赛的行程路线,在当时的条件下,车队的后勤工作很难满足需求,因此比赛路线是大体沿着新建的北京-库伦(今乌兰巴托)电报线规划的,以便媒体报道和车手求援。燃油则由骆驼提前运至比赛路线上各点,如果车辆发生故障,要么看选手的本事,要么听天由命。经过多次论证,即由原来的从东北三省驶往西伯利亚,改为北京—张家口—库伦—恰克图—伊尔库茨克—鄂木斯克—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喀山—莫斯科—斯摩棱斯克—华沙—柏林—科隆—布鲁塞尔—巴黎。鉴于汽车拉力赛的道路状况十分复杂,规定每一特殊路段为一个赛程,例如一个赛程全是曲折蜿蜒的山路,一个赛程则是阴暗森林中的泥路。每一辆赛车在不同阶段都由裁判员记录下所需时间,总时间最短的便是胜利者。

      冯湘萍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康广仁的好友孟焕志的表妹,少年时与沈玉京同在康家相处些时日。一别十载,现冯湘萍聘任《京津泰晤士报》的访员,因“杨翠喜案”与沈玉京重逢,恍惚间初意似曾相识,看到沈玉京眉骨上在康家玩耍时留下的疤痕,冯湘萍复记起他是谁,而沈玉京脑海里也恢复了她旧时的模样。自此二人时常相聚,或饮酒赋诗,或月下抚琴,或博弈谈心,久为挚友。冯湘萍约沈玉京去参加“北巴”汽车拉力赛,问他敢不敢,沈玉京欣然同往,准备分别骑乘骏马良驹尾随车队。

      车手们首先就要面对如何把汽车运到北京的问题,这不但需要巨大的开销,而且时间漫长。1907年4月14日,选手和赛车从法国海港马赛出发向东,乘船奔赴上海、天津,最终,只有意大利贵族博盖塞亲王驾驶的伊塔拉、旅行家科米尔驾驶的布顿、赛车手戈达尔驾驶的世爵、法国庞斯驾驶的肯特等五辆汽车、共11名车手抵达了北京。先期抵达的荷兰车队和3支法国车队,赛车都是由船运到大沽,再乘火车到达北京。最后抵达的意大利车队,赛车先由船运到汉口,再乘火车到北京。参加比赛的既有博盖塞亲王这样的贵族,也有法国马戏团的普通工人加达德,他们都是从司机和机械师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荷兰车队由查尔斯·加达德驾驶,法国《晨报》的记者让·泰利斯跟车报道,他们的赛车是一辆15马力的荷兰世爵;两支法国车队都开着汽车销售商赞助的10马力法国迪昂,分别由乔治斯·柯米尔和维克多·科里昂驾驶,称迪昂一队和迪昂二队;另一支法国车队由奥古斯特·庞斯驾驶一辆6马力三轮车;意大利车队的赛车是一辆40马力的意大利伊塔拉,由博盖塞亲王驾驶,他的机械师埃托尔和记者巴津尼随行。意大利选手博盖塞亲王出生于一个古老的贵族世家,在报名比赛之前,博盖塞亲王刚刚当选意大利国会下议院的议员,他当机立断地向国会递交了辞呈。

      在赛前,冯湘萍和沈玉京跟着博盖塞亲王对赛程路线做了周密的调查。他们用6天时间,不辞劳苦地骑马跑了近上千公里,仔细查看了从北京到张家口的全部路程。用一根相当于汽车宽度的木棍实际测量了路程中最狭窄的地段,并详细标明和记录了赛程上的每一条岔路。为了防止意外,还特地从北京的一家老字号驿站雇了几名脚夫,以确保汽车能够顺利到达张家口。其他四辆车的选手也都精心做了准备。

      1907年6月10日一大早,5辆参赛车来到东交民巷的法国瓦隆兵营集合,在京的外国人几乎都参加了出发仪式。法国使馆一等秘书的夫人高高举起发令旗后,赛车手们都出发了。开始的路程还顺利,赛车从东交民巷东口上崇文门大街,往北经东单、东四,最后从德胜门出城,一路上车手都被好奇的民众围观,毕竟那是汽车远未普及的时代,尽管1902年慈禧太后已经有了两广总督德寿呈进的美国产图利亚汽车,但藏在深宫,老百姓无缘得见。穿过德胜门,就进了今天的昌平地界。但是在过清河时,他们碰上了赛程中的第一个障碍——建于明代的广济桥。这座三孔石拱桥,长约48米,宽约12.5米,也不是桥面、桥基承受不起这几辆有40马力,1200公斤自重的汽车碾压,而因为通往大桥的“路面是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面还耸立着破碎的石块”,当天下着小雨,雨水让临时铺设的垫板与凹凸不平的大石条变得很滑,那时的汽车还没分出什么轿车、越野车、SUV,也没有讲究什么前驱、后驱和两驱、四驱,用的是窄胎,悬挂也很原始,更没有什么差速锁之类的机构。第一次冲锋,伊塔拉在过桥三分之一处熄火。第二次,眼看前轮已经触到了桥的末端,但车却停了下来,后轮卡在石头里,发生空转。随行记者吕吉·巴津尼这样记述:“那座跨越清河的古桥对于汽车来说简直是不可逾越的。我们想找可以涉水的浅滩,搜遍了河岸的各个方向,却都没有!只有一条路,就是那座桥。”冯湘萍发动一直在看热闹的大清子民,帮他们推车,才算度过了这道难关。

      车队驶过北京城北清河镇的广济桥,在当天到达南口,这是车手们遇到的第一段险路。巴津尼记下了穿越居庸关和八达岭之间的关沟路段的艰难:“这路比我们走过的所有路都要艰难。我们在坑坑洼洼、裂缝和尖角遍布的岩石上颠簸前行。几百年来,水流、骡子和骆驼的蹄子,几乎没有将这最为崎岖的窄径变得和缓一些。无论我们多么小心,汽车都随路面而摇摇晃晃,有轮子不停地卡在石头里,因路面凸起而颠簸着滑下去,轮圈伤痕累累。我们紧张地听着底座被拖得吱嘎作响,听着树林或轮子细小的喘息声,听着数不过来、难以分辨的不知道是车哪一部分发出来的声音,那是钢铁承受破坏而发出的呻吟声。汽车的每个部分都承受着我们没有预料到的压力,这些声音是细小问题的体现,而这些问题则很可能是灾难性破坏的开端。”车队经八达岭、怀来城、土木堡、鸡鸣驿、宣化府,于6月13日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张家口,车队停在桥西堡子华俄银行的院内进行休整。这一路上都引起第一次见到汽车的人们的热情围观。

      张家口地处塞外边城,早晚炎凉悬殊,是夜,月朗云稀,星垂平野阔。冯湘萍脚穿一双褐色长筒皮靴,卡其色马裤,上衣是梨花白色内衣,磨角小圆领口上系有2条飘带,外罩藕荷色小翻领西服,头戴一款驼绒色卷边窄檐圆顶小礼帽,如云秀发披在肩上,杏红腮边两绺青丝因风拂动。沈玉京依然一袭青衫长袍,穿一双“步云斋”圆口布鞋,看着冯湘萍似还有寒意,又为她披上一件紫色斗篷。冯湘萍望着沈玉京给她系上斗篷的带子,心里温暖无比,柔声道:“沈大哥,西洋的汽车真是厉害”。沈玉京感触到她如兰的气息,道:“是啊,不仅是汽车,还有舰船,火车等等,这是一种机器,是一次工业革命,是人类物择天竞思想的进步”。冯湘萍双手捧住沈玉京的手在胸口,幽幽地道:“可叹我们的国家还处在闭关自守,唯我独尊的意识里”。沈玉京道:“我们也有觉醒的同胞体察到了这一点,只是封建残余积重已久,想要浴火重生必须把旧的一切彻底打破”。冯湘萍感觉到手腕被他握痛了,但是一双星眸里流露出的还是赞许的目光,“你不是也效仿康广仁先生舍弃科举应试,不再为朝廷效力吗?”沈玉京道:“报国无门,内忧外患,烽烟四起,九鼎支离,蓬山路遥,关河梦寒,多少明仁志士都在寻找立国救民之良策啊”。冯湘萍双手环抱于沈玉京腰间,脸颊贴在他胸前,喃喃道:“世事无常,民生多艰,山高水远,誓与相伴”。塞北草原,风光霁月,世间儿女情长如沈、冯者,一时无两。

      从张家口再往北,就进入了茫茫无际的蒙古草原,车手们沿着张家口通往库伦的1400多公里的“张库大道”前行。这一段地势虽然平坦,但歧路岔道众多,很容易迷失方向。幸好此时北京至库伦的电报线路已经架通,车手们只要认准电报局的电线杆行驶,就能顺利到达库伦。草原上第一次见到汽车的牧人们对风驰电掣般的“钢铁怪物”显示出极大的好奇心,在车队经过的地方,常常会有蒙古族骑手们催马狂奔,试图与汽车一比高下,但结果可想而知,这让车手们十分自豪。但汽车也遇到很多麻烦,由于沿途路况十分糟糕,车辆无法开得很快,发动机总是过热,车手们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去找水。路上遍布马掌上掉下来的铁钉,经常扎破轮胎,为了坚持比赛,博盖塞亲王不得不使用了一个中国工匠制作的木制车轮,这样一来,车就更颠簸了。车队沿电线杆行驶了320公里,来到了一个叫“庞江”的地方,方圆几百里没有人烟,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电报站,一个电报员带着女儿坚守在此。记者巴津尼趴在炕上写了一篇报道,电报员反复核对字数,郑重其事地在表格顶端写上“第一号”的字样发了出去。这是这个电报站设立6年来,第一次向外发电报。更为有趣的是,在继续行驶的过程中,他们在一片草地的中央找到了自认为进入草原后的第三个电报站,电报员急切地跑出来告诉他们,几个钟头前,有一辆汽车从前面向库伦开去。这让自认为一路领先的伊塔拉车队车手大为紧张,难道法国车队居然超越?于是,他们立即让电报员发电报给后方的组织者,询问别的车队所处位置。得到的答复是其他3辆车还在他们的后面行进,而康塔尔三轮汽车因陷入沙漠、赛车故障已经退出了比赛。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曾经经过的电报站。而令双方尴尬的是,他们和电报员竟然都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

        6月21日, 伊塔拉赛车抵达库伦。博盖塞亲王受到了清朝政府在外蒙古地区的最高长官、驻库伦办事大臣延祉等官员的欢迎。延祉对亲王驾驶的赛车十分感兴趣,希望能乘坐赛车兜风。延祉是第一次乘坐“洋玩意儿”,非常好奇,四处打量并不停地触摸车身。巴津尼出于职业本能,马上选好位置按动快门,拍下了延祉乘坐赛车的照片。延祉大人坐汽车的消息传开后,当地官员和士兵都来围观。伊塔拉车启动了,它在总督府门前绕了一圈后,便开过一个小桥,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延祉紧紧地抓着跟前的扶手,显出一副着迷好奇的神态。他的辫子上下摇曳,迎风飞舞。随从军官们以为长官遭到了绑架,急忙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跟在汽车后面狂奔。但是,只有少数骑术高明的军官才能勉强跟着汽车跑,这万马奔腾的壮观情景宛如一次围猎的场面。至此冯湘萍和沈玉京均不打算继续跟随车队进行下去,两人沿来路返回。

      经历了62天的艰难跋涉后,5支车队先后抵达终点巴黎:意大利车队夺冠,荷兰队、迪昂一队和迪昂二队随后抵达。而由奥古斯特驾驶的三轮摩托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中途陷入沙漠,赛车损坏,退出了比赛。8月19日下午4点半,博盖塞亲王驾驶着伊塔拉汽车,在插有法国和意大利国旗的车辆引导下,缓缓驶进了巴黎。整个巴黎为之轰动,铜管乐队奏起了雄壮的胜利进行曲,市民们夹道欢迎、热烈鼓掌欢呼。那辆伊塔拉牌的冠军赛车被意大利都灵汽车博物馆收藏,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整个赛事,由意大利权威报纸《晚间邮报》的记者吕吉·巴津尼进行了全程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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