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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马呆子老婆也姓马,早前仗着自家的男人是个保长,脾气着实横,动不动就要骂街。庄子里的人说她像小倒戏《薛凤英》里的晚娘,背地里都叫她“恶马氏”。马呆子当保长的时候,二十郎当岁,天不怕地不怕,可怕老婆那是远近闻名的。
山里人吵架,对骂是冇不掉的。但大家都有规矩:一不带脏字骂人女儿;二不诅咒人儿孙;三不当面骂人娘。吵架的时候哪个人挨着这三条,有理也变没理了。而且立马就引发武吵了,踹裤裆,薅头毛,打嘴巴,掐颈子。有力气的全套来一遍,没本事的只有哭爹喊娘了。事后评论,哪个嘴里没把门,坏了规矩,挨打了也没人向着你。
但恶马氏全不忌讳这些。骂街的花头也多的很。小仇小怨,她就现时现报,朝着人家大门,一蹦八丈高,上三代下三代通骂一遍,倘如还没解恨,就从头再来一遍;惹狠了,她就点一柱小指头粗的香,对着太阳,指名道姓,骂两三个时辰;要是真正吃了大亏,那就等大年三十,带一块肉,拿上砧板子、菜刀,爬到人家屋脊上,一边剁着砧板子一边骂,上到人家八十老母,下到吃奶的孩子,扯的水泼不进,咒的狗血淋头,叫你祖宗翻跟头,子孙不投胎!哪个要是敢跟她打架,那就更是吃尽苦头,碰到女的她就薅头毛,撕胸衣,碰到男的她就挠脸撞胸咬卵子,哪个不怕?
就因为嘴太毒,结怨太多,解放后,她吃的亏比她丈夫还要多。不是被薅了头毛,就是被脱了小褂子,几次三番,没人仗腰子了,她也学乖了,只好夹着尾巴做人。
这回该她倒霉,在庙里烧香拜佛被朱子俞夹活逮到了,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一步一捱跟着朱子俞下了山。
几个人到了稻场棚,依着朱子俞就要把她关在文化室里头,今个晚上或是明个一早斗她。高队长正好瞅见黄二老头坐在门口吃饭,就挤眉弄眼,左一个眼色右一个眼色递过去。黄二老头瞅明白了,就搁下饭碗,趁过来说:“朱领导啊!这丫头七八个月的肚子了,她男人已然镇压了,天这么冷,又没人服侍,关在文化室那是要出人命的。不是我老头多嘴,共产党不讲迷信讲良心,我老头做个保,今晚就放她回家,有话明个再讲不迟。”
朱子俞说:“我也在考虑这事,她的问题是相当严重的,自然黄叔叔这样说了,那就放她回去。”又对着恶马氏说:“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明天在批斗会上怎么向贫下中农交代!”
朱子俞回到稻场棚,立即让冯灿灿去公社汇报情况,叫赵锁子带领民兵去拆了小庙,自己给县革委写了份深刻的检查:工作组来新庄生产队几个月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么重大的封建迷信活动,是很失职的。辜负了县革委的信任和贫下中农的重托。而且那迷信活动场所竟然就在学校旁边,这是敌人在和我们争夺下一代啊!问题极其严重,性质极其恶劣!
晚上,朱子俞把队委会、工作组、民兵召集到文化室开会。说:“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明天就开批斗会,像马氏这样过去欺压百姓,今天仍然不好好改造,还在大搞封建迷信,梦想变天的坏分子必须严惩不贷!”
高队长说:“毛主席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生们还在淋雨呢,怎么好好学习?山上风又大,要是房子倒了,学生们有个闪失,哪个也吃罪不起!我的意见,还是先花几天时间把学校搞周正了。等天晴了,再开批斗会不迟!”
朱子俞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必须先把封建迷信活动的嚣张气焰打下去!阶级斗争是纲,其余都是目。先开一天会,也不耽误什么。”
王丰收说:“实在不着,会照开,我领几个人去修学校,两不耽误。”
“反正是冬天了,发财等不到,好天气还等不到?”赵锁子拆庙搞得灰头土脸,还没进门,就被拉来开会了,一肚子不高兴:“庙也拆了,菩萨也掀了,要是烧香磕头犯法,不要讲新庄生产队,周围十里八里,四十岁往上,哪个没去磕过头烧过香?学校我也瞅了,烂的不像样子,这天阴搭搭的,你晓得哪天就要倒下雨雪来?早一天修好,早一天放心。再讲了,这泥烂路滑的,会搁哪开?朱组长,不是我讲你!你拿着薪金,旱涝保收,不怕没饭吃!新庄子今年都这时候了,没积冬肥,没砍柴火,没割荒草,不讲明年了,这个冬怎么过?你来新庄子,今个斗,明个批,连贫下中农也过的提心吊胆!没安安稳稳过一天日子!革命是你这样子的?”
王丰收急了,在桌子下头狠狠踢了他一脚。赵锁子说:“踢我搞什么?我讲的是实话!你天天跟着他们后头顺蛋,前些日子,好好的人,在家作狗怪,跟周雨子两个吹个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照样写检查?差点没斗你!”
冯灿灿“腾”地站起来:“赵锁子同志!亏你还是民兵班长、生产队干部,你的觉悟去哪里了?我看这封建迷信活动不是简单的个别行为!刚才你也说了,有很多人去给封建太上皇顶礼膜拜!七十年代了,我们的思想还停留在旧社会,这是多么危险的落后思潮!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建议这个根一定要深挖,谁去烧过香,谁去磕过头?有没有党员干部?我看都要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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