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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鸟88  · 简书  ·  · 2021-06-30 08:49

漆黑的夜,屋外像被墨汁刷了一遍,连空气也不例外,通透的黑,又像似进入了三维空间,立体的黑。奶奶家堂屋正中间的小方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我们俩一起坐在暗黄的光晕下。

她手里拿着串着很长的线的针,在有破口的衣服上软绵地串来串去;我坐在她的对面,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她偶尔抬头瞅我一眼,我也偶尔假装挠个痒痒地瞅她一眼。我真庆幸那时我这样多次地偷偷瞅着她,我记住了,刻在了心里——她的安静,慈祥。

这样的沉寂多半会是被打破的。也可能是物极必反,也可能是夜终会有点不得安宁。隔壁邻居一对中年夫妻的吵骂声划破沉重的夜,顿时夜好像动了起来,互骂声不觉入耳,还有中年男子老母亲的劝阻声,和无力的哀叹声。

我端坐着看着手里的书,眼珠不动地随便盯着某个地方,耳朵却聚精会神地听着。奶奶虽然手不停地动着,却不时不时地瞥向我,她可能也在听,在猜,在琢磨。因为这样的隔三差五的吵骂声,听的人像读一本书,又像是看一部电视剧,是链接紧密的。

这吵骂声经常来得突然,走得没有尾声,像一只猫头鹰滑过夜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夜还是那个夜,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每每这时,我经常呆坐着看着模糊的书,脑袋转悠到别处去了。我在想,我的同学,她的父母嚷嚷着叫骂,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不出声呢?还有她的妹妹,她的弟弟,他们为什么都没有任何动静。

我的奶奶,她这时好像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很自然,也仿佛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偶尔有时瞅着我说“没事,明天就好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山村

当然,奶奶说的是对的。第二天,从各自家门口进进出出的,难免会碰到,都若无其事地忙碌着。男人推着自行车从家门口出来,女人拿着两把铁锹横在肩上,前面用一只手扶着。他骑上自行车,她跟着小跑着,然后找准时机屁股顺势一抬,就跳坐到后座上,一会儿就消失在小胡同的拐弯处。

我和我的同学,还是照样一起去上学。她没有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怎么说话,默默的走着,我跟随着她,也默默地不说话。等到课间,好多同学一起玩游戏时,她才若无其事地笑着,蹦着,跳着。那时,我有点理解她在我面前的不好意思。

日子在日复一日地流淌着,夜晚的吵骂声每隔几天便继续上演,如同没完没了的日和夜的更替一样,反反复复。奇怪的是,我竟然对吵骂的内容毫不记得,回想起来一片空白,像置身黑暗捕捉不到任何东西一样。

那是我们上四年级的秋天,我的这位同学和她的妹妹弟弟,爸爸妈妈,去别的村庄走亲戚。他们穿的比平时更为干净整洁,爸爸妈妈说笑着,孩子们开心地打闹着,在我看来他们很少有这种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他们离开家门口走向小胡同的背影,我竟然开心地蹦跳着回家说给我的奶奶听,奶奶也笑意浓浓地摸了一下我的脑袋。

第二天的黄昏,几声悲恸的哭喊声震惊了左邻右舍。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跑出大门外,争先恐后,又面面相觑地随着哭声,走进我同学的家。我也尾随着队伍探头看个究竟。老太太坐在床边,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哭诉“我那苦命的儿子啊……”

邻居们苦口婆心地劝着,又各自转着头,疑惑地互相看着,嘀咕着,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旁边我同学的弟弟,他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小声说着:“狼把爸爸吃掉了。”

老太太的哭腔像附和或强调着什么,声势更大了,大伙的眼睛都齐刷刷惊悚地看着这个小男孩。当然,也包括人群夹缝中的我的眼。同学的妹妹争辩着“不对,现在还不知道呢”。大伙的眼睛又再一次齐刷刷瞪着这个小女孩。我的同学始终在角落里默默的坐着,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看着她,知道她肯定大哭过,精神有点恍惚。

这天的晚上,应该是很晚了,堂屋的煤油灯都快熄灭了。大门外有几声低沉的叩门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凄凉,奶奶用眼神示意我去开门。我拿起手电筒,快步跑到大门口,打开门,是同学的妈妈,筋疲力尽的样子。她没有理我,径直地走向带有暗黄光晕的屋内。

顿时,我觉得自己被淹没在黑暗中,只有手电筒那一束光来回穿梭在院子里。

等我走回屋里,那女人用手捂着嘴低声哭着,奶奶拍着她的肩膀不做声。很长时间她们依偎着坐着……,之后,她用两手抹了一下通红的眼睛和焦黄的脸颊,和奶奶低声地讲述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他们一家去看望一个亲戚,这个亲戚住的地方我小时侯听说过,但没有去过。是一个周围都是大山的小村庄,听说那里因为土地少,满山都是石头,村民很穷。

他们在那吃过饭,就和孩子们去山边上玩耍。正值秋季,秋高气爽,爸爸高兴之余,突发奇想地想爬一爬这又高又大,满地是白花花大石头的大山。

妈妈再三劝阻,孩子还小,山又那么高,又没有上山路。爸爸却兴致不减地说爬就爬,自己一溜烟爬了老高,孩子们在山脚下玩着各自的石头,没有理会不断攀升的爸爸。妈妈低头看着孩子,时不时地瞅一眼不断高升的爸爸,刚开始还能相互之间喊话,后来喊话也听不清楚了。

有一老村民,路过山边,看不是本村人,又快临近黄昏,催促妈妈带孩子赶紧回家吧,说这山上有狼。妈妈一听顿时着急了,大声呼喊着爸爸的名字,却抬头看不到他了。

他应该是爬上山顶向别处走了。妈妈和孩子们声嘶力竭不断地呼喊着,山谷里的回声也此起彼伏地来回荡漾着。那时,他们多么希望山顶上有个身影突然出现啊,但只有高耸的静默无声的大山。他们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么得无能无力,苍白渺小,也感觉到大山是那么得无情。

妈妈带孩子快速跑到亲戚家,亲戚又组织了一些村民,各自带着“武器”上山了。爬到半山腰,天已经黑了。半山腰上,像突然长出了好多的星星,一点点地往山头上移动。当晚,爸爸没有音讯,村民们也无功而返。山一座挨着一座,找一个人,是不太容易。

奶奶安静地听她诉说着,一边又安慰着:“没事,天塌不下来……”我默默的看着她们,又转向门外黑漆漆的夜空,确定似的想着天是塌不下来。

第三天,男人的尸体找到了,用席包裹着。当晚,家门口来了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把用席包裹着的尸体抬了上去。在人群簇拥间,我看到了那男人的头发,黑黑的,像夜的颜色。

三轮车开往他们家的祖坟,胡同里哭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同学的妈妈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用拳头捶打着大地;我的同学和她妹妹咧着大嘴哭喊着爸爸,小男孩跟随着队伍,他好像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

从那以后,夜里,再没有听见过吵骂声,取而代之的是老太太思念儿子的哭喊声。有时不只是夜里,白天也哭。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时人们的哭,为什么都是那么得大声,而且还要呼喊出来。

之后的一天晚上,也是很晚,女人又来到了奶奶家,她出奇得静默,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坚毅,无奈,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奶奶宽慰道:“为了孩子,你得好好活着,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女人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强忍着不让落下来。由于强忍,脸变得扭曲,嘴唇翕动着,“好像不是狼的儿,身体完好,手里握着长棍……”

她哽咽着:

“以前他在时,我们经常吵架。那时,我就想着我们两个性格不合适,有时也真想着离婚,自己生活。但从感觉真找不到他的那晚,我才猛然感觉到,他对我是那么得重要,我一下子感觉没有了依靠,盼望着他的出现,期盼着他没事……”

屋里像凝结了一样,沉默着。

我知道了,那不是狼干的事,但我却无故地害怕起狼来。我也知道了,这对中年男女也是有感情的,但他们却分开了。

时间不会因为一些人的苦难而过得慢一些。它像河流一样,只是缓缓的流着。转眼我们五年级了,有一次课间玩耍,我的那个同学没有出去玩,我偷偷地走进她,想吓吓她。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我愣住了,她在画画。在一个笔记本上,她画了一个长方形,里面画了一个人,旁边歪歪扭扭的写着:“我想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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