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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翁山的秋天

巴伐利亞酒神  · 豆瓣  ·  · 2020-03-09 06:30

开往南岔的夜车

“一面坡、二道河、三棵树、四道沟、五台山、六个鸡、七里坪、八达岭、九龙岗、十里堡。”

如果你熟悉中国铁路,一定会对上述名字并不陌生。如果你对中国铁路缺乏了解,一定猜不到这些文字游戏般的名字,是一座座火车站。2013年4月的某天,我搭贵阳到玉屏的5640次绿皮车,途径六个鸡。我的座位底下,恰好也塞着五六只鸡。它们的主人,可能是从福泉上来的老乡。彼时,这座小站尚未在互联网上名声大噪。绿皮火车默默地驶来,又默默地离去,把我的记忆带回到更久远的童年……

早已忘了何时何地,只记得对面停着一列客车,白色的方向牌上写着“上海——三棵树”。我问父亲,三棵树在哪里?他告诉我,三棵树是哈尔滨地区一个非常著名的机务段。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它就是“哈局三段”中的那个三。又过了多年,我终于来到传说中的三棵树火车站,它却早就改名为哈尔滨东站了。站前广场上人头攒动,除了“圆梦是福”的巨大招牌上面,“三棵树十字商业街”这八个字清晰可辨,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与三棵树有关的回忆了。

吃了一碗史上最难吃的牛肉面之后,我挤进了史上最拥挤的哈尔滨东站候车室。彼时是9月30日的夜晚,候车室里塞满了国庆长假的返乡大军。都说东北人才外流严重,不过东方莫斯科仍旧具备极强的号召力,让一腔热血的青年男女们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也让他们将哈尔滨东站的候车室,变成了一座令人窒息和恐惧的集中营。别说觅得座位,整个人都被步步紧逼,囿于一片不到1平米的方寸之地。老早就听到K5109次临客检票的通知,我却不能插翅而飞。只能跟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缓缓挪动着小碎步,还要不断被一些性情粗野的乘客“关照”,不是踩鞋跟,就是行李撞腿。偏偏这个时候,还总有一些工作人员举着高音喇叭大声催促,让人联想起上世纪四十年代那些大檐帽上别着骷髅徽的人。如果说这里就是奥斯维辛达濠或者毛特豪森和特雷布林卡,我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开往佳木斯方向的列车缓缓驶出哈尔滨东站时,我并没有被丢弃在站台上。但这并不是一艘拯救人类于水火的诺亚方舟,至少并没有拯救我。恼人的卧铺代硬座车厢中,ABCD四个座位挤满了人。偏偏还有一位中年大妈,她的那幅吃相,教我真想把女性最爱形容一类中年男性的词,用A4纸打印出来并贴在她脑门上。她的座位号是A,也就是靠窗的位置。可她先是将硕大的行李放在最里面,又一屁股坐到B的位子上。这样B和C一就位,我这个老D就只剩下半个屁股了……不过熟悉卧代座的朋友都知道,这原本就是一台硬卧车厢,过道那头的边座,是并不需要对号的。于是赶紧挪到边座上,B和C见状,也稍稍向外移,得以让彼此的空间更宽敞一些。可这样的举动,却再一次让大妈A有恃无恐:只见她皮鞋一脱,两腿一盘,像坐在自家的炕上那样,尽情宣示着一种霸权。这种肆无忌惮的油腻,即便一个炒了几千盘红烧肥肠的大厨出马,也只得甘拜下风。

列车奔走在漆黑的夜里,驶过几年前到访过的兴隆镇,驶过大站绥化。从此伊始,步入绥佳铁路。沿途经过的那些车站,不分大小,清一色的只有人下车,鲜有人上车。这趟临客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节日色彩,成为学生和打工者的返乡流。铁力一过,人呼啦一下全下光了,列车变得空空荡荡,油腻大妈也不见踪影了。乘客间的轻声细语,也从遥远的车厢一头,毫无遮掩地传来。夜火车变得有几分撩人,流淌着一种朦胧的诗意。我看到一个女孩正在打电话,声音异常温柔。

女孩对那头的父母说,这车晚点了,让他们安心睡觉,不要来接她。“你俩休息好了比啥都重要,别让我惦记啊。”她要等这趟车抵达终点站佳木斯后,再换乘别的列车晃荡三个多小时,才能回到老家富锦。我们不知何故聊了起来,得知我是上海来的游客,她好奇地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富锦。我告诉她说还真的听说过,要好好感谢一下上海地铁:一号线有座车站,刚好叫做富锦路站。翻阅当时的旅行笔记,我发现标记了“泰戈尔”三个字,写这篇文章时,却死活想不起其中的缘由了。我想大概是聊到什么话题,让她引用了泰戈尔的诗吧。她是一个很有学识也很懂礼貌的在校大学生,给我讲了很多家乡的趣事,还强烈建议我冬天的时候品尝一下冻梨和冻柿子。可惜我已经等不到冬天了。

我从一个叫做南岔的地方跳下列车,在九月的最后一个夜晚。

北国黄山

从小旅馆中睁开双眼,才赫然发现大胸大长腿的埃及女王,和大狮子依偎在一起,成为墙上的特色装饰画。南岔区清晨的阳光,着实耀人。美丽的伊春正在苏醒,她的秋天比埃及女王还要妖娆。这是10月的第一天,我从哈尔滨东坐火车来到这里,是要奔着一座绝美的摄影圣地而去。它有一个更加绝美的名字,仙翁山。

出租车是路边随手拦的。这是一次爽快的交易,司机的报价完全和网上查到的一致。刚一起步,便发现城区被挖的一片狼藉,为完成煤气管道的改造,城市就此沦为一座座肮脏的工地,令人大倒胃口。司机娴熟地抄上小路,却发现前方被挖成了断头路,气得不断骂娘。这似乎为此趟坎坷之旅注入了一丝阴霾……果不其然,区区14公里的路途,终结于最后的两三公里处。一辆卡车以半倾覆的姿态,牢牢地陷入了泥土中。司机和建筑工人,麻木地站在一旁,他们早已放弃了努力。这原本是一辆为修路而运送物资的土方车,却偃旗息鼓于这条破破烂烂的泥路中,多少有些滑稽可笑。

在这辆卡车肥硕的身躯阻挡下,前往仙翁山的车辆,不得不排起长龙,徒劳地等待救援。我只能告别出租车司机,打算慢慢走过去。在给那辆“拦路虎”拍照时,招来了卡车司机一句略带嘲讽的“你要发网上啊”。言外之意,他已经得出一个自以为是的结论:我之所以拍摄这张照片,就是为了发朋友圈或者快手。从什么时候开始,拍照变得如此动机不纯了呢?在这个照片成为照骗的年代,智能手机正在定义全新的摄影,全新的生活方式。就连它们自身的革新,也要把更优质的摄像头作为最大卖点。但不管怎样,都不能把拍照和发网上等同起来。拍照追求的绝非结果,过程同样充满乐趣。

到达仙翁山景区门口之时,售票窗口还是紧锁着的。我从大门的隙缝旁挤进去,刚好与一个保安模样的老人迎面撞上。本就无意逃票,只是不敢保证这35块钱,究竟是落入景区,还是老人腰包。我想即便是后者,那也绝不是一个糟糕的结局。上山途中,不断地与摄影爱好者擦肩而过,他们普遍年龄偏大,但毫不缺乏一大早蹲守山顶等候日出的精神气。山上的石板路修得很整齐,不过仍有几条岔道,会把你带入一个只能原路返回的半山腰处。我就被骗到了一个叫做野狼谷的地方,放眼四周,除了风在哀嚎,什么景色也看不到。

十月的仙翁山,的确是一个摄影的黄金时节。每当山坡上一片姹紫千红,东北人便会亲切地将它们唤为“五花山”。五花山席卷南岔之时,这里的秋天便进入一种梦中难觅的极盛期。而仙翁山,正是这片五花山的群龙之首。它起先被伊春本地的摄影爱好者发现,后来经过一些铁路爱好者传播,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火车迷前来。站在忘忧崖上,四周的山林像披上了迷彩外衣,幽蓝色的汤旺河在脚下流淌,绥佳铁路在这片肥硕的大地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马蹄形图案,向着远方的南岔城区延伸而去……好一派壮丽的北国之秋!

不远处的杜鹃岭,是游客所能抵达的仙翁山景区最高处。我在这里拍摄绥佳铁路的列车时,身后传来了本地游客的嬉闹声。他们的对白诙谐有趣,生生地把一桩悲剧渲染成了黑色喜剧。“哎你看这杜鹃岭啊,现在都修了栏杆,以前都没有的。”“那可不是,几年前有个人在这打了个喷嚏,就掉下去了啊。”“是打了个趔趄,不是喷嚏,你咋这么没文化呢?”他们这么一闹,我倒不敢在打一个喷嚏就断魂的地方久待了,毕竟自己的感冒尚未痊愈。但这样莫名其妙的“喜剧”并没有就此中断,我都已经跑到景区门口了,本地的旅行团也不忘给我补上一刀:“南有黄山,北有仙翁山”的一句广告语,正大光明地贴在一辆白色的旅行团大巴身上。

这回儿,出租车司机准时出现在门口。从旅行团大巴开进来的那一刻起,那辆陷入泥沼的工地卡车,就再也没办法充当路霸了。即便如此,这条糟糕的泥路仍旧使这位司机焦躁不安,他又一次骂起了娘。美丽的汤旺河谷也不能使他恢复平静,直到锃亮的柏油马路倏地一下出现在前方。他终于释放了,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并手指右边一座药厂,说这是著名的黑龙江格润制药,生产板蓝根的。我们在南岔火车站前分手,他建议我夏天来伊春度假,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并目送他的出租车离开视线。这是国庆长假的第一天,我拖了大半年才把这篇文章发到网上,但并不包括卡车司机信誓旦旦的那张陷车图片,我可不想让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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